恩人之报

一、

明嘉靖四十一年,顺天府。

长街之上,烟尘四起,数十匹骏马飞驰而过。受到惊吓的路人纷纷闪避到街边,望着这些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武士,心中皆叹:锦衣卫出动,不知哪个大官又要遭殃了!

马队在街尾那座“申府”门前停了下来。当先一人沉稳老练,乃是北镇抚司千户陆鼎,他勒住缰绳,对身旁的下属段锋芒道:“抄家这活儿你在行,你去吧。”

这段锋芒高大英挺,虽然只是个总旗,却深受上司器重。他也不多言,翻身下马一挥手,领着校尉们踹开了申家的大门,冲进去一看,愣住了:各屋内器具箱笼摆放规整,却是空无一人。

经过仔细搜查,段锋芒出门向陆鼎汇报:家财还在,但人都跑光了!

陆鼎眉头紧皱:“逃得这么快,莫非有人暗中通风报信?”

这话可不好接,段锋芒索性闭口不言。陆鼎冷笑一声:“申家的仆役下人跑了就算了,申少霞却万万不能放过。幸好城门守卫早已奉命戒严,他是出不了这京城的。咱们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捉拿归案!”

夜色渐深,一身便服的段锋芒来到了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谢崇伦的家中。

谢崇伦五十开外的年纪,面貌和蔼可亲。他一见段锋芒,很是惊喜:“锋芒,你可好久没来了。”

段锋芒淡然道:“这一阵子太忙,就没顾得上来看望谢叔,今儿特地带了点东西给您。”

谢崇伦一笑:“哎呀,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段锋芒将一朵小小的珠花往桌上一放,不禁脸色微变。

段锋芒冷冷道:“这珠花是去年小榭生辰时我送她的,赤金的花萼底部我还亲手刻了一个‘榭字,怎会被遗落在申家堂屋中?谢叔,你私助逃犯可是大罪!”

谢崇伦脸色苍白:“我与申大人是少时同窗,当年家乡大水,若非他相救我早已葬身汪洋,更不可能赴京科考并踏上仕途。他只有少霞这一独子,我要为他保住这一血脉。”

段锋芒一愣,神色凝重起来。思绪回到了三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小旗,在执行暗杀任务时受了重伤,归途中正好倒在了谢家门口,是谢崇伦和女儿小榭救回了他。

谢氏父女对他有救命之恩,不想那因获罪被捕而自尽的吏部右侍郎申琏竟是自己恩人的恩人!

段锋芒淡淡道:“这珠花你让小榭收好,我今晚就当没来过,什么也不知道。”

见他转身要走,谢崇伦忙道:“锋芒,你既然来了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不如好人做到底,帮我送少霞出城吧!”

段锋芒一惊,冷然道:“你这要求也太过分了。我倒是要劝一句,尽快让小榭回家,别再跟申少霞掺和在一块儿,否则你谢家也难自保!”

望着段锋芒离去的背影,谢崇伦拿起桌上的珠花,心中暗叹:她已决定与心上人同生共死,又有谁能劝得回?

次日一早,段锋芒刚到北镇抚司,就被陆鼎叫了过去:“上头下了死令,三日之内必须擒获申少霞,而且要留活口。这差事我就派给你了,要是能办得漂亮,绝对是升职良机!”

段锋芒回到值守房,里面没人很清静,他正好独坐将这案子捋了一遍,忽然发现了其中一个大破绽,如果有人顺此查下去,谢崇伦暗助申家之举一定会暴露!

这时门帘一挑,南镇抚司百户裴佳走了进来,他忙起身行礼:“裴大人何事莅临?”

裴佳一笑:“申琏的案子南司也有份,我们镇抚使大人派我来协助段总旗。”

段锋芒赶忙道:“裴大人官阶高,这案子自然是由您领头,我来打个下手。”

裴佳瞟了他一眼:“段总旗脸色不太好啊。”

段锋芒故意叹口气:“还不是对捉拿申少霞无从下手,正犯愁呢嘛!”

裴佳淡然道:“南司在吏部拘捕申琏时,他竟然咬舌自尽,自然是为避免其子受到胁迫主动投案,但却有一个大漏洞──如果他的死被隐瞒住了,申少霞还是会为了救父而自投罗网的,除非……申琏能确定当时目睹他身亡的某个人,会通风报信给他儿子!”

段锋芒心中暗惊:难怪裴佳在南司中赫赫有名,竟然也想到了这个大破绽。

裴佳说通过调查,申琏自尽时除了锦衣卫和吏部官员,还有到吏部交接公事的礼部郎中谢崇伦在场,他冷然道:“这个人,我觉得很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