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的街坊告诉我的母亲,她从收音机里听到,某个农村公社的卫生院有位老中医,对于治疗精神病很有经验,所开的药也很见效。
那个农村人民公社在“江北”,也就是松花江的北岸。当年,“江北”几十里内,除了农村,还是农村。
我的母亲要为我的哥哥去买药。一条收音机里都广播了的消息,使母亲心生巨大的希望,这是多么正常啊!
然而,我坚决反对母亲去。到江北往返都要过江桥——过江桥就得上下旋梯。冬季里,旋梯的铁踏板很滑,我担心母亲出意外。
母亲说:“无论怎样也得去一次,妈会小心的。”
我说:“那也不必你亲自去,我去好啦!”
我说服母亲同意了我的“主动请缨”。
从我家住的地方去往松花江畔,如果乘车的话,也只能乘三站到斜纹街口,三站都是短站,却往往要等上十几分钟。我觉得有等车的时间都可以走两站路了,而且乘车还要花一角钱,所以我就没乘车,索性往斜纹街走。
走到斜纹街,还要通过哈尔滨那条着名的中央大街。走到中央大街尽头,就走到了防洪纪念塔前,也就看到松花江大桥了——它在防洪纪念塔左边。
我穿得厚,走得急,刚到桥头便出汗了。旋梯果然滑,我十分庆幸踏上旋梯的是我而不是母亲。
下了江桥,但见眼前白茫茫一片,雪野直连天边,一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空旷的天地之间,风更大了。
不远处,一道雪岗后有屋顶显现——屋顶也是白的,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我决定朝那里走,心想:即使走的是相反的方向,也可以敲开哪户人家的门问清路线。当年没有手机导航,去往陌生的地方,全靠多问。
当年的江北没有水泥路,更没有柏油路,雪覆盖在沙土路上往往会将路面和两边的田野连成一片。如果路上再没有马车或卡车留下的印迹,那就更容易走偏了,会不知不觉走到田野里去,结果白走了冤枉路。所以我放慢了脚步,走一段停下来分辨一次。
经过了四五个村子,还真敲开一户人家的门问了一次。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那人民公社的卫生院。接着是领号、排诊。排诊的人还不少,都是慕名前来替亲人求医的。
一位农村大婶问我从哪里来。我回答之后,她又问我怎么来的。我说走来的。她吃惊地说:“孩子,那你起码走了十三四里地呀!”我不知再说什么好,只好笑笑。
她叹口气又说,她是为她女儿来抓药的,说罢落了泪。
那时的我还不会劝人,更加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起身请她排在我前边。她谢过了我,非但没往我前边站,反而动员别人让我排到前边去。排队的都是农村人,听那位大婶说我是从市区走来的,肯定还因为我是个孩子,都愿意让我往前排。这个也让,那个也让,结果我反而站在了最前边。
我很快就见到了那位出名的老中医。他没听我讲完哥哥的病情就打断了我的话。他说:“孩子,一定是别人没说明白,我不是精神病科医生,我是用祖传偏方治癫痫病的,这两种病是完全不同的病啊!”
我呆住了,忽然很想哭。
老中医又说:“孩子,别急,既然你大老远冲我的名气来了,那我就不应该让你空着手回去。这样吧,精神病人以精神镇定为好,我给你开几服起这种作用的中草药吧。你回去告诉你妈妈,目前世界上还没有能治愈精神病的药,不必再四处求医浪费钱了,能住院还是住院吧,精神病院是唯一能缓解这种病情的地方!”
他还叫来护士,让护士带我去抓药,并且郑重地指示:“别收这孩子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