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下,我时常会坐在离家不远的公园里,玩大象滑梯或者荡秋千。而父亲总会跑来给我送他刚刚做好的番薯糕。盛夏里,汗水从他略微有些发皱的额头泻下来,滑过手中用铁罐盛着的糕点,闪出一丝银亮的光。
我拿过番薯糕,感觉它是那时候最好吃的甜点。
清明时节,细雨微风,在杜鹃花开疯的时候,父亲会牵着我的手上山祭祖。南方的红壤黏性很强,让我生厌。而父亲总是在遇到不好走的路面时把我背上肩头,一边笑着说:“长大后要做个有出息的人,否则你也要走这条红泥路。”
那时“出息”对我而言,如同一条平坦洁净的大路,上面铺着光亮的大理石瓷砖,人走在上面能感到幸福。
其实,趴在父亲肩头的我,一直都置身在幸福的中央。
高中毕业以后,每年六月,总会想起高考前后的朝朝暮暮。
在我参加高考的那两天,大雨滂沱,雨水蜇人,苔草在森森的雨势下疯狂生长。
父亲在校门外涌动的人流中,默默等我。
他很少说话,只是一脸憨笑着问我是否饿了,我摇了摇头。他拍着我的肩膀带我去邻近的餐馆吃饭。没等多久,便要匆忙赶到车站去坐最后一班开往郊区的公交。
有时候在路灯下我忍不住叫住父亲,他转身看了看我,做手势让我安心回学校去。此时我眼中的父亲,在昏黄的光线下,身材臃肿,头发日渐发白稀疏,眼神被岁月磨得黯淡。而我不知不觉间也已经长到与他的额头齐平,再也不需要他用手牵用肩背了。
父亲真的老了。每次想到这里,不管自己现在多少岁,眼圈总会因此泛红。
我对父亲的愧歉实在太多。
填报志愿的时候,父亲建议我待在省内,但我却以一个貌似有力的理由回绝了他:“爸,我都长大了,我需要到远方看看。”对于我执意出省的想法,父亲没再说什么,只一脸平淡地回应我:“自己看着做就行。”
一去千里,离家甚远,一年里只剩下两次弥足珍贵的相见。其实,我知道,父亲的心头总也放不下我。
记得离开家的那天,父亲又拍着我的肩说:“到那边后好好照顾自己。”然后他把脸缓缓地转向一侧,多少不舍在站台上如搁浅的船,默默无声地停泊。
本以为自己离开时会带着微笑,明白自己长大的意义,却终在火车启动的那一刻,满脸的微笑土崩瓦解。想到幼年时自己被送到幼儿园的情景,父母的手瞬间松开。那一刻,快乐的表情再也撑不下去了。
有些爱,会站在时光的门缝里默默看你,不动声色。
而你却不知。
澎湃的情感再也无法深藏。
在大一那年的初夏,父亲节前夕,我终于拿起笔,在信纸上写下一行字。
这是我第一次给父亲写信,第一次。
信件寄出后的第十天,我打电话回家问候。
此时父亲外出,还没回来。接电话的是母亲,电话那头她咯咯地笑着。
“航,你给你爸的信收到了!你不知道他有多高兴,一直盯着信看呢,后来竟然看哭了。你这小子,都在信里写了些什么呢?”
“没什么。”
其实那封信里只写着五个字:
“爸爸,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