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经历过太多的饥荒和苦难,经历过太多的世事变迁。父亲是不期望我们做多大走多远的。我在家里订了十来份报刊,我虽身在偏僻的小山村,一颗心却早已飞向远方。1986年夏季的一天,和我一起长大的金周哥找到我,说:“有个农专招生,咱去上学吧?”我说:“中!”我跟父亲说:“我想出去上学。”父亲没有迟疑,说:“只要你能考上,家里的事你别管,你去吧!”家里只有年迈的奶奶,还有体弱多病的父母,弟弟还在上高中,我却毅然决然地走出了这个小山村,走出了这个需要一个男子汉支撑的家。
我能够深深地感觉到,父亲在默默地支持着我。我这个全家唯一的壮劳力出门求学了,家里土里刨食的收入瞬间少了。我在汝州上学,弟弟在渑池一高上学,这些开销全部是父亲扛着一袋袋小麦、玉米从洪阳到铁门换来的。父亲为了我们当时渺茫的前程,苦苦支撑,毫无怨言。
小时候,父亲的严厉是一种感觉;才做农活儿时,父亲的严厉是对我的恨铁不成钢;后来,父亲对我的感觉是如山的父爱和深深的慈爱。虽然父亲有一身的疾病,却总是把重活儿抢在自己手上,怕累坏了我单薄的身躯。父亲对我还有满满的期望和无限的爱怜。我十七岁那年,才第一次单独出远门。父亲承担了洛阳地区农科所的玉米试验项目,农科所召集试验单位在所里开会。父亲想让我出门长见识,送我去洛阳开会。我从没出过门,父亲自然不放心。父亲带着我坐长途汽车到洛阳定鼎路汽车站,把我送上去往龙门的公共汽车。把我送到座位上,父亲还一遍又一遍嘱咐:“到大杨树站下车,往南走一里地,有个路口,再往东走不到二里地,就是地区农科所。”隔着车窗,父亲和我告别时,我看到父亲满眼的依恋。
父亲是严父,更是慈父。
永远的遗憾
父亲像一头老牛,长期埋头耕耘,使父亲积劳成疾,虽心力交瘁,却还蹒跚前行。
父亲是三十多岁去偃师开会时在医院查出的心脏病。父亲多次讲到这件事。父亲感觉身体不适,去医院看医生。医生号了脉,用听诊器听了听了父亲的心脏。问父亲:“你现在一口气能走二里地不能?”父亲答:“别说空手走二里地,就是扛上装着一百五六十斤重的布袋粮食,我也能走二里地。”父亲后来跟我说,他的心脏病可能是先天性心脏病,若是后天的早没命了。不知道父亲从哪里弄来的法子,父亲经常利用农闲时在院里或大门外甩胳膊锻炼身体。父亲的血压也高,血压高时,他的脸上有一块一块的红血丝,像是毛细血管破裂的感觉。父亲经常去北坡上挖一种叫血参的中药材,洗净、晾干、煎熬后喝,降压效果明显。父亲有轻微的癫痫病,端着碗吃饭时病若发作,虽然把饭碗拿得紧紧的,但有几十秒钟是无意识的,饭碗倾斜着,饭洒在地上。等清醒过来,父亲对前几十秒的事一无所知。父亲去铁门或洪阳赶集上会的路上,走着走着就犯病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摔倒。等父亲醒过来后,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父亲六十岁后,又患了肾炎。父亲的小腿有一些浮肿,用指头在小腿肚上按,一按一个坑。父亲已多病缠身,精神和体力远不如从前。
那些年,我的工作岗位一直在深山区的段村和南村乡,妻子在老家还种着几亩地,生活还不宽裕。工作的忙碌和经济的拮据都不是理由,对父亲的陪伴和对父亲的病也没怎么上心。父亲的肾炎严重时,妻子和弟媳带着父亲去洛阳三院找到松年哥住了几天院,平时在家里求医问药大都是父亲自己去的。偶尔回去看到父亲把七八种药一一从盒子里掏出来,一片一片地核对准确无误后再吃下去,我的心里竟然还有一点点烦。2020年,我患了急性心肌梗死,每天吃十来种药,不禁想起父亲吃药的画面。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科研站解散后,父亲再没出过远门。我从来没动过陪父亲出去旅游的心思,还是弟媳和侄子陪着父亲去了一次北京,游了故宫和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