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晨的话以及略带鄙夷的表情，让宋健很不舒服，即使是个孩子，他也明白那是嘲笑，眼泪在眼圈里不停的打转，转身，宋健便跑回了家。
方子晨没有为中伤宋健感到羞愧，反倒是那种生理优越感在他心中悄然滋长，这种可怕的想法便是日后，每当想起宋健就感到内疚的元凶。
回到家中的宋健便把这事跟他爷说了，
老头虽有些气愤，但还是很克制。
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屡见不鲜，比这狠的不计其数，异样的眼光毒辣到足以杀死自己，也终究忍过来了，但现在轮到了自己孙子，他却不能再忍让了。
护孙心切的爷爷绝不能让他受过一切，以相同的形式发生在自己孙子的身上，即使，对方是一个不知事的孩子。
老头决定把这事告诉方子晨他爸，就算有些不礼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傍晚，老头把方子晨他爸叫到自己家里，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方子晨他爸听完之后，连忙道歉，责怪自己教子无方，脸上羞愧之情溢于言表。
老头告诉方子晨他爸，“孩子还小，告诫一下，把道理讲明白就好，不必过分斥责”。
方子晨他爸连连答应，面带微笑，但心中早已迁怒自己那个不长记性的儿子。
方子晨他爸回到家中，脸色铁青。
“隔壁老大爷找你什么事”，方子晨他妈问。
“还不是方子晨那个小兔崽子，欺负老大爷的孙子，等他回来我不打死他！”。
“究竟怎么回事？”
“隔壁的孩子，手伸不直，他非得让人家伸直，还掰人家孩子的胳膊，踢了人家一脚，还嘲笑人家是怪人”。
“方子晨就是欠收拾，行了，先吃饭吧，等他回来在说”。
“还吃什么饭，一肚子气”。
“方子晨，干啥去了，都吃饭点还不回来”，方子晨他爸问。
“可能又出去跟那几个小子野去了吧，估计一会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方子晨进了家门。
“我回来了，好饿，做啥好吃的了”？
看见方子晨，他爸气就不打一出来。
眼见着方子晨嬉皮笑脸，他爸更是压不住火。
“你今天干啥了”他爸阴沉脸着问。
“没干啥啊，和同学去玩了”，方子晨说。
“我是问你今天和隔壁家那小孩干啥了”。
方子晨显然意识到他今天对宋健的行为被父母知道了，也没有撒谎的必要了。
“哦，就是看看他胳膊为啥伸不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挺好玩的”。
“好玩”！
方子晨他爸彻底急了，抓住方子晨的衣领，上去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可把方子晨打懵了，半天没缓过来。
等缓过来的时候，方子晨捂着脸，眼泪噼啪噼啪的下来了！
“你还有脸哭，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对别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我之前就TM跟你说过，让你好好跟隔壁那小孩玩，别欺负人家，我的话你全当成耳旁风了”。
“平时你淘点也就算了，现在你竟然拿别人残缺来取笑，你看不出来宋健的胳膊伸不直吗”？
“我知道，我只不过想知道为什么伸不直，又没怎么样？”，方子晨委屈地说。
“还犟嘴？
他爸已经把手抬起来，准备再来一巴掌。
”好了，别打了，吃完饭再说“，方子晨他妈说。
抬起的手，又硬生生地放下去了。
”等我一会在收拾你“，方子晨他爸咬牙切齿的说。
疾风骤雨之后便是和风细雨，方子晨的父母也深知，方子晨今天的行为与他们平时疏于教育有着直接的关系。
其实方子晨他爸第一次踏进新邻居的家门就看出了一些端倪，家里三个男人，从老到小，胳膊都是完全伸不直的。
尽管在外人面前他们保持着克制，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突兀。这种事情，主人未说，客人自然不便问，他们也没法解释给方子晨听，只能告诉他”不要欺负宋健“。
最后事情以方子晨被收拾一番而收场，方子晨也意识到这次确实是自己不对，以至于事情过去很多天，他都不好意思找宋健去玩，最后还是宋健他爷叫他去和宋健下棋，他才去的。
此后，他俩也从”立正、稍息、向前看“这样不公平的游戏演变到”象棋“这种平和的游戏，一下就是三年。
即便是这种公平的游戏，方子晨内心也会不自觉出现那种生理上的优越感，虽然不常有，但是会有，只是表现的不那么明显。
这期间，方子晨也听说了，关于宋健和他们家人的一些事。
宋健一出生就是先天性残疾，胳膊是弯的，母亲在他生下来没几天的时候就走了，不知去向，自此，从未出现过，在他的生活里只有他的爷爷，爸爸、大伯。
当他开始懂事时，意识到自己行动不便，他开始追问爷爷，但是爷爷没法解释？
就一句，”咱们天生就是这样。“，言语里并没有怨天尤人的意思。
问多了，没有答案，也就不问了，况且他最依赖的爷爷也是这样，他这样自然也说得过去。
一开始，方子晨以为那个和他爷爷长得很像的中年人是宋健的父亲，但听到宋健喊他”大伯“时，才知道并不是。
自从宋健家从这搬走，他爸只出现过两次，神龙见首不见尾，方子晨见到过一次，手臂也是弯的，但长的还算精神，没在家住两天就又消失了。
后来，听他爷爷说，宋健他爸嗜赌成性，大到赌场，小到麻将馆，都能看到他爸的身影。
以前的生活过的还算不错，直到沾上了赌，日子便江河日下，还欠了一屁股外债，整天东躲西藏，不敢露面，而照顾宋健的责任就全都落在他爷爷一个人的身上。
即便生活在窘迫，他也从没亏待过孙子，若如说宋健遭遇先天性残疾是不幸的，那遇到这样细心照料的爷爷，也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日子便这样过了下去。
再回忆起这一切时，仿佛像做梦一样，当方子晨酒醒之后，他又想起宋健，他又想起那个瘦瘦的小男孩。
他应该也结婚了吧！应该也有自己的小孩了吧！
此时，妻子为他端来一碗粥。
”宋健是谁？“妻子问。
”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
”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呢？“。
”是吗？“。
方子晨走到阳台，阳光透过他的双眼照进他的内心。
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他和宋健一样，区别在于一个身体被阉割，一个精神被阉割，谁又能知道哪个更痛苦呢？
而最可怕的并不是被阉割，而是那芸芸众生毒辣的眼神。
此时，他心中的那个症结，就像是被太阳的高温彻底融化了。
不禁在心里默问：”嗨，我的朋友，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