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自己的答案

前段时间,我很欣赏的一位歌手在比赛中唱了我喜欢的一首歌——《灯塔》。唱之前她说了几句话。她说那几句话时呼之欲出的一腔坦诚,我一听就知道了,知道她在这几年里经受了比常人更多的苦难。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的宿命。她说她年少轻狂时经常说,别人能不能听懂她的歌,无所谓,因为她要做她自己。

做自己实在是人世间太常见也太艰辛的三个字了,真正做过自己的人都明白。他们都曾在年少时的某个平凡夜晚郑重许出过这三个字,那时他们并不知晓,许出的是命途里本应平坦安宁的很多年,即将接踵而至的、无因的万千苦难,已经悄然等候在次日清晨睁眼的那一刻。

对于这一点,我实在也算是有发言权的了。虽然我并未对自己许下过如是的诺言,也的确不认为做自己就有多么独特和光辉,但我却清楚地知道,无论我情愿与否,“做自己”这三个字都无可奈何地刻在了我的骨子里。这些是我于多年前,从一位前辈看我的眼神里发现的。

我上大学时曾选修过中国古典文学鉴赏课。至于一个在工科大学修工科专业的工科生为什么会选修这个,初衷我已经记不得了,当然也记不得在这门课程上学到了什么,但我仍记得授课的女教师对我说的那句话。

这位女教师曾是清华数学系本科毕业的一位女大学生,工作两年后考上了北大中文系的研究生,毕业后就到我们大学文学院工作了。她是听说我们这所工科院校要向综合性大学发展时才决定进来的。从她过去的经历以及私下里的几次交谈来看,她是一位做过自己的人。在我退学前和她进行的最后一次聊天中,她用一种怜悯的、慈爱的、出院的人对仍未康复的病友才会用的眼神看着我,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以后一定会活得很苦。

女教师预测对了,退学后的这几年,我的确过得异常苦。可话说回来,谁又不苦呢?众生皆苦,不苦可怎么叫众生呢?苦实在是世上最没法喊委屈的事,就如同在喊“我为什么是人”一般不可理喻,而我说的这种就更没资格喊了。众生的苦才是真苦,悲欢离合天灾人祸的,你不心疼就不是人。我说的这种因为做自己而产生的苦,那其实都是自找的。这些我心里明白,也没打算藏着掖着,所以认识我的人也都能看得出来。

小厚曾在你妹电台上给光光和我出过一道题,让我俩用一种动物来形容对方。我说光光是狗。因为光光给我的感觉是“永嗨型”的,见到大家永远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而光光给我的形容则是驴。他说我给他的感觉就一个字,倔。可以拐弯的地方非要直着走,可以妥协的地方非要反着来,就那么赤裸裸、亮堂堂地在这片被人情世故笼络住的大地上我行我素着。

其实光光形容得再准确不过了,我确实像驴。但他解释错了,他啊,是故意错的,给我留了个面子,也给所有愿意做自己的人留了个面子。其实做自己的人哪里是不愿拐弯呢,明明就是不会拐弯啊。哪里是不愿妥协呢,明明就是不会妥协啊。这绝不是一种变相的自我夸耀,不是一边拍着胸脯说“爷不会”,一边对语气里的桀骜不驯深感自豪;一边感慨世态炎凉,一边对自己的不识时务孤芳自赏。不是我做不到,是因为我拉不下这个脸,而就是字面上的“不会”,是一种能力上的缺失——做自己的人,明明就是除了做自己,再不会别的了。

做自己,从来都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宿命。

后来,我的眼睛里也会出现那种带有怜悯和慈爱意味的眼神,尤其是读完一些粉丝发来的私信之后。我仍记得某位粉丝讲述完做自己带给她的遍体鳞伤的际遇之后,说的那句让我至今想起仍会眼眶发红的话。她说,无论如何,我不后悔,我一定要明明白白活这一生,我一定要,明明白白,活这一生。

我知道,我为这位粉丝心疼,何尝不是在心疼当年的自己。就像那位女教师,她怜悯我,何尝不是在怜悯当年的她。那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以后一定会活得很苦”,我最终没能对这位粉丝说出口。一是不忍,毕竟那句话对当年的我打击不小,我不希望对别人施加我曾从别人那里蒙受过的伤害。二是知道说了也不会起作用。

前两年我特别喜欢GALA乐队的那首《追梦赤子心》。有一句歌词,每每听到都会让我热泪盈眶:“命运它无法让我们跪地求饶,就算鲜血洒满了怀抱。”这样的歌词和句子还有很多,总结下来其实都是一句话:我不改,反正我不改。就像那位粉丝说的,不论如何一定要明明白白活这一生;就像光光口中的我那样,赤裸裸、亮堂堂地在这片被人情世故笼络住的大地上我行我素着;就像那位女歌手曾经坦白过的,别人能不能听懂她的歌,无所谓,因为她要做她自己——有一种即使知道结局是沉溺也要下潜,即使知道结局是殆尽也要燃烧,一边不断遭受着命运不知疲倦地玩弄,一边不改初心地痛哭流涕着说我不后悔的,伪装成潇洒的狼狈劲儿。

其实,做人哪有不后悔的。

“不后悔”这仨字啊,太费尊严了。不外乎是说给自己听的慰藉:给昨日的自己挽回点尊严,给明日的自己壮壮行。人活于世,一天比一天明了通透,怎能不嫌弃年少懵懂。若真能不后悔,不是原本就没走心,就是傻到忘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