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
从前我在学校里教课,一班学生的作文,不懂得印象的描写,总是“美丽呀”“悲痛呀”“有趣呀”“可恨呀”,接二连三地写着。我对他们说,这些词语写上一百回也是不相干的,因为它们都是空洞的形容,对于别人没有什么感染力。必须把怎样美丽、怎样悲痛、怎样有趣、怎样可恨用真实的印象描写出来,人家才会感到美丽、悲痛、有趣和可恨。
勿只把文字当文字读,勿只从文字上去学文字。读书贵有新得,作文贵有新味。最重要的是触发的功夫。所谓触发,就是由一件事感悟到其他事。你读书时对于书中的某一句话,觉到与平日所读过的书中某处有关系,是触发;觉到与自己的生活有交涉,得到一种印证,是触发;觉到可以作为将来某种理论说明的例子,是触发。这是就读书说的。对于目前你所经历着的事情,发现旁的意思,这也是触发。这种触发就是作文的好材料。触发要是自己的、新鲜的才好,我们如果袭用,就等于一味说人家说过的话,自己不说什么了。
最美的陪伴
有一些陪伴我们二十年的书,从未被阅读过,我们却总是带着它们走南闯北,哪怕行李箱的空间很小,也要把它们仔细地装好。
偶尔,我们把它们从行李中拿出来,随手翻一翻,读完一句后就又将它们小心地放回去。
又过了二十年,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某种强大的力量逼迫我们必须一口气将它读完。只有在这一瞬间,我们才明白之前带着它跋山涉水的意义。这本书必须陪伴我们一路披星戴月、风尘仆仆,如今它终于到达目的地,揭开自己的面纱。这一刻,它照亮了之前那二十年的光阴,和那段默默陪伴的岁月。
如果没有这跨越几十年的沉默,它在开口的那一刻就不会如此有力,而有谁敢断定,这本书里的东西始终一成不变?
白昼看不到繁星
“只有真正创造的人能体验奇迹,白昼看不到繁星。”卡夫卡在一本思考笔记中写道,“这样的情景很容易想象,每一个人的四周都围绕着生命的光辉,而且一直处于饱满的状态,但是覆盖着一层纱,在最深处,在看不到的地方,在非常遥远的地点。然而,那里没有敌意,没有不开心的事,没有充耳不闻的话。当一个人用正确的字眼儿,喊出正确的名字时,它就会出现。所谓的魔法,不是创造出来的,而是要召唤的。”
根据卡夫卡的看法,想把看不见的东西变为看得见的,就要以“正确的名字”提起它,也就是说,把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常视而不见的事情说出来。
我们可以写下日常生活中遇见的奇迹,比如:发现带给我们生活一点不同变化的诗或者歌曲,找回一段被遗忘的过往回忆,尝试做一道新菜,重新联络从前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人。
一个问题,三种答案
有一次,子贡问孔子:“从前齐君问您应如何治国,您说治国在于节省财力。”
孔子说:“是啊。”
子贡说:“鲁君问您应如何治国,您说治国在于了解大臣。”
孔子说:“是啊。”
子贡说:“叶公问您应如何治国,您说治国在于使近处者高兴,使远处者来依附。”
孔子说:“没错。我是这样回答的。”
子贡问:“三个人的问题相同,您的回答却不同,难道治国有不同方法吗?”
孔子说:“因为各国的情况不同啊。齐君建造楼台水榭,修筑园林宫殿,歌舞升平,一刻也没停止过,有时一天赏赐三个千乘之家。所以我说治国在于节省财力。”
子贡说:“嗯,的确应该如此。”
孔子说:“鲁君有三个大臣,在朝中愚弄国君,在朝外排斥诸侯,遮蔽鲁君的目光,所以我说为政在于了解大臣。”
子贡说:“是的。”
孔子说:“楚国国土辽阔而都城狭小,民众不想住在都城,想离开那里。所以我说治国在于使近处者高兴,使远处者来依附。这三个国家状况不同,所以施政方针也不同。”
子贡说:“是的,老师。”
子贡感叹地说:“老师讲授的学问,用心听便能学会;老师讲授的人性和天道,不是光靠听便能理解的。”
注销伤害
和朋友闲聊,谈及社交媒体,朋友笑着说:“我希望在我生命终结的前一秒,能够一键注销我在社交网络上的所有信息。”“难道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打趣道。朋友摆摆手:“倒不见得不可告人,只是有些东西涉及隐私,还是不要一直保留为好。”
其实我理解朋友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说:“都说人死如灯灭。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一切也都与你无关了。何必在意那些身后的是与非呢?”
“当然,眼睛一闭,即使天崩地裂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朋友看着我,认真地说,“但是,我还有亲人呀!那些我爱的和爱我的人还活着,他们还能感受到悲喜,还要接受来自周围的一切善意或者诋毁。所以,我要想办法把自己对他们的影响降到最低,尤其是可能产生的坏的影响。”
原本以为只是笑谈,听了朋友的一番话,我突然觉得颇有道理。人在生命终结的时刻想要注销的,不只是自己的隐私,还有可能是对亲友造成的伤害。这也是一种负责与爱护。
理想的意义
任何理想,它同实现是两回事。理想没有实现或是根本不能实现,它作为理想的性质并不会变,也就是说理想中不必包含可实现性。
理想是什么,是一个方向,不是,是一个状态;就像星星是理想,那就是我们的方向,但是我们可不要指望走到那里去;我们有它的照耀就不会迷失,我们就处在这样的一个理想照耀之下的状态里;就是说理想是有了就同时“达到”的一个明亮清晰的状态。理想主义者也在干事儿,也有方向,像甘地,他就是理想主义者。
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与众不同在于:他不强求结果,他很明白理想就是理想,云在青天。所以,理想的意义就在于画饼充饥,给人心里一个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