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刺(随笔)

我自信吃鱼功能超出一般人。对鱼的种类品相要求不高,属猫科的,来者不拒。特别是一扎长的红烧鲫鱼,放到嘴里吧唧一会,完整的鱼排徐徐吐出来连眼珠子都不缺。肉呢?那还用说。

不管是煎炒烹炸红烧都爱鼓捣它,虽没酒店大厨师的技艺,家常便饭下酒菜还是有型有样的。凑几个人也追求点色香味,自我欣赏看着舒服。至于别人说难吃那是他的事。

有一年去岱海,没出息,官饭吃多了涨肚睡不着,傍晚溜到海子边吹吹海风消消食。踩着水洼草颗嘞,深一脚浅一脚,惊吓的蛙群四处地逃窜,逃到一些沟里或像苇蒲之类水生植物浅塘里。青蛙们是怕人的,就像人也怕人一样,比人怕人更可怕的是一不小心就成了桌上的美味。

水浪推向蓝黑色“小码头”,朽木桩子东倒西歪杵在海子和岸边分界线上。扑在脸上分不清是雾还是水,湿拉吧唧的有股鱼腥味。我喜欢这味。可能花鲢鱼也喜欢,借着大雾在浪花拍岸同时,纷纷在雾中飞跃,最高的有一米多高。随着雾散,大多数又回到海子里,快乐就在这幸运与不幸之间,附近就有一条花鲢跳跃得太猛落在草甸子上回不去了,估摸足足有二十几斤,找了根绳子系上拽回去。这是条雄性的鱼,次日开膛破肚仅用自身鱼油炸鱼段就炖了一大锅。

对于吃货来说,有鱼有肉,神经都兴奋,疯疯癫癫。在农场那会,泄湖放水,跑到浅洼地方捡了两大桶杂鱼。金色小鲤,鲫鱼,白条鱼,红眼鱼,小白鲢,串町麦穗。回到厨房,收拾干净,大铁锅放油八成热。八角一把,白糖,炒至酱红色,鱼从锅边出溜进去,一瓶老抽,生姜葱段,大火烧开微火熬制,不翻不动,几个小时刺都酥烂。色泽赭红,入口即化,和罐头差不多。这是从乌梁素海渔民偷学的厨艺。

小时候在老家葫芦裕南河沿洗澡,摸鱼。河边穿成串,一堆干松枝,烟熏火燎,小伙伴们没等熟透,已经迫不及待抢上了。

真正意义上的自助烤鱼是在上世纪七零年,暑假去了哈尔滨。跟叔叔一家郊游,在松花江江叉子里租两条船,水道上开满了菱角花,蒲棒芦苇依偎在岸边摇摆着叶梢。同行的还有汽轮机厂小区邻居家的两个俄罗斯籍孩子。蘸料都是事先准备好的,从垂钓者那买的鱼。青草地,啤酒,香肠,大列巴。鱼架在铁架子上,一边翻烤一边刷油和蘸料混合物,烤到酥脆,散发出异香。几个孩子嬉笑打闹,接近日落才回去。

后来在广东韶关吃鱼,东家在一个公园水上餐馆请客,翠竹掩映,月亮门里曲径通幽。开桌先上一盘双鱼,翘头摆尾,中间碎尸万段,酸辣溜汁,细皮嫩肉,曰:斗鱼乐。脑子是个好东西,想一出是一出。不知是人娱乐还是鱼会乐。

人馋鱼,鱼生刺,自然而然。记不清有多少次被鱼刺卡住咽喉,喝醋,吞馒头,什么招都使过。平常的日子里,父亲经常出差在外地,母亲无暇顾及我。每次卡喉都是找邻居家大人们带我去卫生所,也怪,好像都在晚饭以后发生,值班医生用头顶反光镜照着我的喉咙,用竹片压着舌根,一遍遍的啊,啊……也不知道是掏出来的还是呕出来的,下次照旧,糗大了,属于屡教不改。鱼吃久了,就养成毛病,刺少的鱼没嚼头,要得就是舌头翻转鱼刺那坎。

现在买鱼,已经不敢轻易下手,市场转悠一圈,原本大槽子小盆里安静的鱼,人一过来,像炸了窝,我怀疑它们从来不睡觉,莫非水里放了兴奋剂?一有动静它们就活蹦乱跳,惊恐万状,水花四溅。它们的眼神怪异,向上斜视,脊梁高背。已经开膛的肚子里面一层黑膜,肠肚肿大肥厚。

看鲤鱼草鱼我是有经验的,这种鱼叫洗澡鱼。之前从外地拉回来污水养殖的鱼,直接放在清水塘,灌黄河水里圈养月余再捞出来,冒充黄河原生鱼。肉质硬而僵,怎么烹调也不好吃。好吃的鱼也有,但不多,眼睛黑亮,身形规整,神情含羞,下货较少,肚里面干干净净,必然价格贵一些,只要吃的放心还是值得的。但是,在金钱如毛、物价飞涨的今天,偶尔买两条还可以的。说天天鱼肉,那可能就是提了来提了去,招摇过市,装有钱人。

我杀鱼先把鱼头打晕,过一会再收拾,因为鱼的记忆有七秒,不想让它们记住谁吃了它。

最好吃的部分就是鱼头,去了腮腥。剩下的鱼脑、鱼眼框、鱼唇,还有不晓得是什么软软的,都是肥腻之物,一秃噜入口,高手能品出六种味。细细嚼,足以让味蕾大悦,舌根涌泉。

我对鱼之独有情钟,乃至有些鱼,甚至在梦里出现过。黑鱼潭的黑头鱼锐变成人形,相貌堂堂,多年后依然能够清晰地回来打招呼:“嘿,你好!”坐在我的屋子里,指针是静止的。我知道,一个是猎物,一个是猎人,我不知所措。

我曾经想过,鱼是自由的,在鱼的世界,人多么可憎。可是到吃鱼的时候,竟然会笑出声来。嘿嘿,这笑声奇怪而诡秘。我只能安抚地想,“子非鱼,安知鱼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