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的暑假,临近开学,一纸调令把我爸调到了城南初中。这个时候,城南初中的排课表贴在教师楼一楼的阅览室里。我可怜的爸爸,像来到挤满人的车厢一样,他手里握着只是一张站票。校长只好临时把学校的图书馆交给他管理。这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我爸叹了很久的气,可能是为他遭受不公而遗憾,也可能是因为离开了熟悉的三尺讲台,或者兼而有之。后来他跟我说,管后勤的老师老了都很孤独,没有学生会去找一个后勤老师去开同学会。
那年我九岁,我们家里笼罩了整整一年沉闷而压抑的气氛,直到他重新回到讲台,继续当他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才告一段落。
我的阅读记忆从他开始管图书馆开始。有时候爸爸把我带到城南初中,把我放进图书馆,任由我挑选喜欢的书来看。那是一个简陋而小巧的图书馆,只有区区六七排的书架,几乎每个书架上面都空了一半左右的位置。但要看完这些书,也绝非易事。我也没有阅读其中大多数书的能力,大多数时候,我只能在一排儿童读物的位置里挑选。这些故事滋养了我,让我得以短暂地避开苦闷的现实。我遨游在遥远的地方和时代,从古代的民间故事,到安徒生的童话。我现在要说的是,我对我们县城的认识是从汽车站开始的,我们在车站里候车,一辆辆车停在对应的位置,每辆车的前车窗上面贴着始发地和目的地的大字,大字的中间是途径的一些地方。这些陌生的地名开始只是一个没有办法具象化的名词,直到我阅读了关于本地的民间故事以后,其中的很多地方似乎都生动起来了。往后的岁月里,我到过其中很多地方,他们不再是陌生的地方,而是有血有肉的故事发生地。
我在那排书架里读到了《一千零一夜》和安徒生,也读到了郑渊洁和秦文君,有一些外国的童话故事我记不住作者,甚至就没有确定的作者,每个故事的开头写着“佚名”。然而在很多年后,我开始阅读卡尔维诺,遥远的记忆一下子就跳出来了,这就是很多年前我在学校图书馆里读过的故事。那排书架上还有一套四季童话,从春天到冬天,日子就这样静悄悄地流逝,直到我上了初中,我也来到了城南初中。
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似乎离阅读更加接近了,就连我爸也是这样认为,他坚信搞好学习之余,广泛地阅读可以让我获得更好的认知和成长。然而新的环境让我无所适从,我结交了一些贪玩的同学,每天我们人在学校,心早就跳到山上、田野和游戏室,我挂念附近村子里的桃子、西瓜和番薯,也向往路野山间的野草莓和各种小动物。我就这样荒废了学业,成为了师长眼中的后进生。
我们奔跑在原野里,好像有永远说不完的话,我把书上的故事讲给同学们听,他们由此认定我是“故事大王”。直到有一天,我把一个故事重复讲述,有一个同学指出来“你已经讲过了”。我难为情地低下头,然后说我再讲个别的。当我再讲到一个故事的时候,他们中的另一位说这也是一个不新鲜的故事了。我于是知道,我的肚子里的故事已经全部讲完了,我需要去图书馆进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