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拖着偌大一个行李箱,她回来了。一个人,从大城市回到这个分外熟悉的,落花也落雨的小镇里。
行李箱的轮子轱辘轱辘地转着,磨合着这条青石板路。轻响在古朴的小巷里低回,咿咿呀呀,仿佛穿透着,来自另一个时空。
碧蓝的天,如同被仙人的琼浆玉液洗净,明净高远,又安静淡然。天气很好,阳光柔柔腻腻,倾注在巷里,如同一盅稀薄的葡萄汁,发酵着心的悸动。
棕毛扇尾的鸟儿依旧喜欢成群结队地停在老厝上的屋檐,扑哧扑哧地呼朋引伴。巷角的石头冒着青苔,稳重低调地倒映着岁月打磨的模样。
一切都该是记忆中的模样。
忙碌的大城市里,她没有时间去停下匆匆的脚步。但,她总是觉得,无论如何,该回来一趟了。她害怕,会丢失某些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走得远了,也要回头看看不是吗?
二、
推开门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成年人了,外面的世界,随着门,关在看不见的身后。
厨房灶台上的高压锅,“嗤嗤”地喷着气,锅里的白米粥愈渐膨胀,醇香一丝一缕地散出、吐出—这是最接近生活本身的味道,无欲无求的味道,令人心安的味道。
油菜心、生姜鸭、山药……那些她儿时最爱,现在依旧念念不忘的食材,一罗列在灶台上排开。妈妈依旧穿着那件溅着油渍的黄棕色围裙,撸起袖子,洗菜、切肉、拍蒜、烧水、热锅,一顿热络。而她就在一旁看着,就好像她还是那个嗷嗷待哺,心安理得地坐等饭熟菜香的小女孩。
还没到饭点,她干脆脱了鞋,光着脚,慢慢在家里逛着。花瓷砖略微透着凉意,从脚掌漫到每一寸可以感知的肌肤,很是舒畅。阳光透着窗棂,晃悠着打在白墙上,一片惬意的灿烂。
房间书架上的书显然是被重新整理归置过,按着大小,包好书皮,挨次倚靠着—那是她以前读过的、没读过的,或者只零零散散读了一半的书。粉色的床罩被乖乖铺好,一股清香,混杂着阳光留下了若有似无的痕迹。
她开了网门,走到阳台,发现新添了不少小生命—泥盆里长着精气神的薯叶、瓷碗里冒着尖芽儿的蒜头,以及那株她以前随便种下的吊兰,长势竟格外好!叶子细长而有劲,清新而活力,就连底下的根,也缠绕成一团,险些把那软底花盆挤得膨胀。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同一片天空下,看似波澜不惊的时空,却是万物都在成长,不管你是否留意。
三、
大快朵颐一顿,这次,终于不再是被白塑料盒盛着的色香味特浓的快餐了,她再满足不过。
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下了电视开关,五花八门的连续剧与综艺节目任君挑选,但她只匆匆随意瞄过,指尖熟练地按着快进键。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哪有那么多频道。那时候的电视,小小一台,脏灰色,嵌着偌大几个显眼的按钮,再拿块绣花织布披上防尘,塞在竖柜里正好。而每次遇到信号不好起“沙沙”的“雪花”时,她还总会走过去拍上那么几下,仿佛那是个有效的对策。
即便如此,印象中,那时的电视节目确是最令自己着迷的。漫长的假期里,她会看葫芦娃和他的爷爷,也会看喜羊羊与灰太狼。经常性的,她还会蹲点卡通台,跟着上面的漂亮姐姐学做手工。当然,那时的情感连续剧还是家长里短的偏多,她却也可以跟着大人看得津津有味。
“发什么愣呢?”妈妈一边把端来的水果放下,一边寻着牙签插上。“欸,给我按个《老妈的桃花运》,我上次只看了一半,十六集哈。”
“妈,你现在也终于追剧了呀!”她笑着,遥控器上的手指总算有了方向。
“这不你们都长大了嘛,一个个都朝外走了,我也就少操点心。空下来找点剧看,这日子也容易过。不过也难得,你个大忙人终于得空回来,看来也没把我忘了,哈哈哈!”
她确实很忙,其实也没得空。不过,看着眼前这个笑着坐下专心看剧的女人,看着桌上那盘切得精巧的水果,她觉得自己的心里终也是得空了,至少,可以装得下除工作之外的更多东西。
巷里,阳光也正好。
四、
夜色渐渐浮出了地表,每户人家星星点点的檐上灯也悄悄点亮,照着自家石门槛,也照着每个过路的人。
远处不知谁家的狗吠了几声,回声飘忽着穿过几条小巷。她开了大门,在里屋找不到以前那把木板凳,便干脆直接就往石门槛上一坐,凉如水,但,舒服。
天上月色极好,月光如银子,毫不吝啬洒进小巷,遍地都是。大星子嵌进透蓝天空里,沉静温柔,每个看着它的人,心都不免柔软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