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花椒油,便想起那愚昧好笑,却至今难以忘怀的往事。
那是1984年的秋季,上完了整个高中阶段的课程,迈入高三复习备考新阶段时,本是学战犹酣,然而我们2班好像中邪了样,不是张同学家有人病危,就是李同学家有亲病故,断断续续一个月时间,同学们除了紧张的学习压力,还得承受着担心家里来人被叫回的心理压力。
那时没有今天的通讯,近距离基本靠吼,远距离靠写信,远而急迫就拍电报。
一个雾气阴沉的下午,全体同学都在操场开会,“担心”还是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那只读了小学二年级的妹妹,不知是走山路,还是搭车,来到了县中学的操场边。她是读“望天书”的典范,无论数学,还是语文,都能倒背如流,如果叫她从某篇课文的中间开始背诵,那就不行了,且一个字也不认得,至今写不起自己的名字。
老师问清她来意后,走到我们班的方阵,说:“你回去吧,节哀顺变!”
同学们齐刷刷的,很是同情地看向我,我的心刹那就要像冰一样融化,第一次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走在西桥上,伤心痛苦的眼泪恍惚迷失了迈步的方向,其情其景,几十年后的今天仍然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我们两姊妹从西街步行到东街的县汽车队,已经是掌灯的时候了,客车也全部收班了。即使有客车,我们也没有5角钱的车费。
这时,一辆带大拖挂的运输焦炭的汽车被我们拦停,讲清楚天黑了,40多里山路,两个女孩行走路上很是害怕,哀求能带上我们一程。货车司机同意把我们藏在后边拖挂车的焦炭中,用帆布盖上,并嘱托不要作声,担心路上查人货混载。
一路悲伤,一路小跑,当我赶到家时,常年多病的母亲却在灶门口烧柴火烤。
一时喜愤交集,喜的是母亲安然,愤慨的是妹妹自始至终没有道明实情。
原来是因为邻里纠纷,邻居砸烂了我家的大门和一些家什,妹妹要我回来报仇,怕我不肯回,就撒了弥天大谎。哭笑不得的我只能连夜原路翻山越岭返回学校。
第二天,英语老师把我叫到她办公室问清原因后,也有些愤愤不平。
得知我两个月没能从家里背来粮食和咸菜,同学间的饭票、菜票都借了个遍,基本决定辍学时,她诚恳邀请我到她家蹭饭,我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上学之路“绝处逢生”啦!我激动得落下了泪,似乎那泪的温度至今未退。
我们那时在县中学读高中的农村学生,无论多远都靠步行,基本是每周六下午回老家,星期天背上计划一周或十天半月的米,交到学生食堂,每斤米交2分钱的炭火费。我每餐就吃从家里背来的萝卜叶子做的咸菜下饭。
偶尔有同学打上一份2角钱的荤菜,或者5分钱的新鲜蔬菜,同学们就争先恐后围着品尝。
当日,做完作业已经是晚上7点了,英语老师来到教室,把我从红专楼带到她家所在的红光楼,领进家时,向她正在洗碗的丈夫介绍说:“这是我教的2班的学生,家里目前出了点状况,暂时在我家吃一段时间饭。”她丈夫二话没说,表态同意了。
传说他们两口子是四川外语学院毕业的同学,为了爱情才一起分配到我们小城县中学教高中英语的,看得出她们是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
她领我走进厨房,示范灶台的开关,告诉我如何使用天然气,指着桌上的一堆瓶瓶罐罐说:“这些里都是调料,别放多了。”
她走出厨房道:“我们俩要去散步,你自己煮面条吃哈。”
她们走后,我煮了满满洋瓷碗的面条,估计没半斤也有四两,心想:“既然叫我来蹭饭,还这般小家子气,这也别放多了,那也别放多了,我偏要多放些。”
在我家,少有吃面的机会,面条也没这般雪白,偶尔有点猪油,大都是白水面放点盐巴。只是小时候肚子疼,父亲在讲治街上买回来过些许白色的胡椒,说那是通气的,没听说过什么花椒油、特醋、耗油等调料。
当我把各种调料随心所欲地放上,并拌均匀后,就开始享用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老师家自己煮的面条时,心里乐滋滋的哟。
当我迫不及待吃进第一大口时,那个酸啊,麻啊,冲得整个味觉神经都不是自己的一样,根本无法下咽。这才想起“别放多了”的警言。
咋办?不吃,倒掉吧,浪费了这么好的面条,于心不忍。吃呗,又难以下咽。
最后还是鼓起吃下去的勇气,搞得我眼水、汗水流不停,麻木而失去嗅觉,那刻骨铭心的麻让我久久不能闭上嘴巴,至今不记得是如何吃完那碗面的。
37年过去了,也没脸在外人面前提及与花椒油有关的诸多愚昧尴尬的窘事,我们师生之间的这个秘密保守到了这篇散文里。
那时,初中没有开设英语课,高考预选,我的英语考了41分,很是无颜面,生怕单独和她碰面。
预考后的一个月里,死记硬背强行突击英语,视力搞近视了,但正式高考英语取得了88分的成绩。看分那天,英语老师夫妇俩特摆了一桌饭菜,从不喝酒的她也举杯祝贺。
她劝我们十几个男女同学喝酒,说十七八岁都成年了,可以适当喝点啦,结果她把自己灌醉了,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说是我们都考过线了,太高兴啦。
后来得知,我们十几个同学都是她用自己工资资助的。于是,每年2月27号,她的生日那天,想去她退休赋闲在龙泉驿的家看望她,但都被她婉言谢绝了。她只是叮嘱道:“付出的爱犹如大江之水,是不需要回报的,只希望同学们在各自的岗位上踏踏实实工作,把老师赠予的爱传承下去,不要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