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滩羊肉,小火慢炖,无须加任何调料,只用些许的盐来调味。酱油、醋、盐、辣椒、花椒面都摆在桌上,咸辣随心。端来的时候,白白的汤里漂着成块的羊肉,缀着翠绿的香菜,一吃就停不下来。我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肉感细腻绵软,一股浓郁的香味在嘴巴里炸开,肉浸润了汤汁,一口咬下去,汤汁就从肉里迸溅出来。再来一块壮馍,揪了泡着汤吃,又暖又香又饱,幸福感爆棚。
我的广东朋友嘲笑东北没汤,能被南方人勉强称为汤的,只有西红柿蛋花汤、紫菜蛋汤和疙瘩汤,煲汤是少的。喝汤煲汤,确实不是东北“普世”的生活习惯,因为干的都是繁重的农活,喝汤不饱肚子。加上东北气候寒冷,一个个地上菜,等菜齐了基本就是挨个冰凉。于是,炖菜就来得顺理成章,最好是同时做好同时端上,这就有了“一锅出”:锅里炖着,柴火烧着,饼子贴在锅沿,待炖菜熟了,贴着锅的饼也熟了,饼还会吸收一些炖菜散发的气味。豆腐、粉条、蘑菇等,一大锅食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吃菜、喝汤、啃肉,同步进行,即便吃不完也不会坏掉,第二天烧根柴火、添点白菜豆腐又是一顿。
但东北乱炖的汤谁说不是汤呢?东北的黑山白水消弭了不同食材之间的界限,看似杂乱无章的搭配却融合出复杂、浑厚的滋味,它浓稠、丰富,并不突出某种食材的鲜,但每种食材的精华都浓缩在里面。
都说中国的汤,半壁江山是广东人撑起的。凉茶和靓汤是广东人民对付一切湿热的办法。广东人非常喜欢喝汤,感冒了要喝汤,发烧了要喝汤,长痘了要喝汤,心情不好也要喝汤。总之各种各样的身体问题,都可以通过喝汤解决,汤简直就是广东人消除疾病、强身健体的精神图腾。
闽粤地区蔬菜、草药种类多,汤,有足够的追求花样的基础。虽然都是在水中加工食材,但汤的做法,分得清楚明白:氽汤、煮汤、煲汤。拿洗澡来比喻,“汆”相当于淋浴,“煮”相当于泡澡,“煲”相当于洗桑拿。广东人什么都吃,又什么都可以拿来煲汤,木棉花、霸王花、五指毛桃根,就连桑叶也要拿来煲汤。前段时间我去福建的山里,碰到一条小毒蛇,发了个朋友圈,广东朋友纷纷惋惜蛇太小,不然可以煲汤。这已经不算什么,沙虫、水蟑螂、鳄鱼,都已被广东人煲成了汤,试了滋味。
很多汤,并不见得是以“汤”为形式和招牌。我酷爱吃面嗦粉,一碗好的粉或者面,一定要有小火长时间熬制的高汤打底,放汤包、调味包的一律不算,靠撒味精、鸡精的也一概不提。若论汤头,牛肉面自然在五虎之列,牛肉汤准确地说应该是牛骨汤,只有肉没有骨头的话汤头肯定一般,必须用牛骨慢熬的才好。清亮亮地舀在你的碗里,再撒一把碧绿绿的青蒜,加上几勺香喷喷、红彤彤的辣子,汤未入口,颜值已令人垂涎。
我去厦门待了一星期,完全被沙茶面的面汤蛊惑了,那是一种混着面香,仔细品还有椰子的清甜的浓稠咸鲜的汤。衡阳鱼粉的汤头也令我惊艳,比沙茶面要带劲,它用河中的草鱼、鲫鱼和猪骨或者鸡骨、鸡肉等作为原料熬制高汤,为了去腥还会用上较多的胡椒粉与生姜。乳白色的鱼粉汤,浓郁的鱼鲜中透着一丝生姜与辣椒的辛辣,不由分说地在你的大脑记忆区刻下自己的名字。
汤一类的东西,大概只有小城市的才会真的好喝。小城市,小尺度慢节奏,每顿饭都有一家之主精心筹备,就像我母亲,不紧不慢地炖着汤,时不时舀一勺尝尝味道,一脸从容,温柔极了。
我真真切切地感受过这座城市里的许多人不曾感受到的东西。春天,楼下种的花草,藤蔓会顺着墙壁爬到自家的窗台边,风一吹,就若隐若现地偷露出一点新绿;在这里,人们无须担心衣服不小心被晚风吹到楼下,因为邻居一定会在第二天早上将它拾起,挂在楼梯扶手上;小孩不用害怕停电,妈妈有事要出门也不会走不开,随便敲开一家的门,他们都会热心地把你领进去,让你看你喜欢的动画片,只要是周末,准有好喝的汤。
那里的一切,都是我所怀念的,也都在我煲出来的每一锅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