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微未壮长,火老尚余烬”,总也难忘儿时家乡炉灶中火老后的余烬。许多年过去了,余烬勾起的余味未了,不,依然“壮长”。
冬日,连续几天老北风刮过,人便更添几分瑟缩之意。暮色袭来,将早先从桂花等树下捡拾到、并捆扎好,放在柴屋中的树枝拿出一些来,在火炉中生燃,随着“噼噼啪啪”的响声,便有香气和暖气扑面而来……
夜深了,劳作一天的村民们早已入睡,可那炉子中仍有烬温和淡香,袅袅婷婷地,沁人梦乡。“烟烬竹炉朝兀兀,窗明风雪夜娟娟”,要是遇到一夜大雪,清晨醒来,香温之中更有几分明丽娟好之色!
唐代冯贽《云仙杂记·暖香满室如春》中有言:“宝云溪有僧舍,盛冬若客至,不燃薪火,暖香一炷,满室如春。人归,更取余烬。”其实,余烬不仅给人以暖香,更是能让人品味香甜、温软。
家乡称余烬为火灰,儿时,秋、冬、春三季,最爱在火灰中煨红薯。有人说,烤红薯的香气,是秋冬特殊的味道,它的诱人已超过了烤红薯。将红薯直接放在火边烤,或许太急,太烈,往往外焦里生。
家乡是产棉之地,做饭的柴火主要是粗而结实的棉梗,那颇具熬力的火灰至少能延绵至后半夜,热量才会褪尽。祖母将晚饭做好后,我便将红薯往灶膛的火灰里煨,然后跑到村子的月光下和小朋友疯玩,比如捉迷藏,玩撞马城、狼吃羊等游戏。大约两个时辰过后,我玩累了,也饿了,到厨房拿了火钗,或火剪,去灶膛中翻弄。金黄色、软乎乎的红薯扒出来后,那飘溢空中的诱人香味,让我连红薯上的灰也不去拍,顾不得还烫手,掰下一块,便猴急地往嘴里送,甜滋滋,软糯糯,直往肚中咽。乡人们形容这种吃相:“连小舌头也要吞进去了。”
村里人挚爱柴火土灶,有什么奥妙吗?当然有,这就是柴火土灶不比煤炭炉和燃气炉,它有余烬。拿它煮米饭,尚只七八分熟,便不再添加柴火,将锅盖盖好,锅盖周围一圈用湿幔罩毛巾围好,然后让灶中的余烬焖着,人就去忙别的事。大约十多分钟后,便觉饭香扑鼻。揭开锅盖,米饭一粒粒晶莹如玉,香气在屋中乱扑腾,顺锅边一饭铲铲下去,翻过饭铲盛放在碗中,金黄色的锅巴亮灿灿的,似乎稻谷一生吸纳的阳光全都聚集在这饭粒中。吃一口,酥脆香甜,软糯糍实,仿佛稻谷中汇聚着的日月星光雨露雾霁的所有滋味因子,浓郁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减损。
除了米饭,做汤和菜,以余烬完成后面两三成的制作,香气也会更酽浓,味道更为悠长、绵远。
余烬显露在饭菜中的是冲缓、温和。
做人,不只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还要文火熬制,疏淡有致。
“智灯已灭余空烬,犹自光明照十方。”人要有余烬,有余烬的人生是一盏智慧之灯,生命的火焰尽管会灭去,但那散发着兰桂香般的精神余烬之光,依然恒久绵长,照耀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