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另一个时代。这不是比喻,而是不折不扣的实话。我来到这个世界时,还是地质学家所谓的全新世;到我离开这个世界,以及其他每个活在此际的人离世时,已经是人类世了。
人类世的名称是一群着名地质学家2016年提出来的。把地球历史分为不同时期并为其命名是地质学的惯例。每个时期都有自己的特征,将该时期的岩石与其他时期的岩石区分开来——之前生长旺盛的一些物种的化石消失了,新物种的化石出现了。
今天形成的岩石同样有自己的特征。它们不仅比以前的岩石包含的物种化石少,而且会包含一些全新的东西,如塑料碎片、核活动留下的钚,以及散布在世界各地的肉鸡骨头。地质学家认为,人类世大约始自20世纪50年代,因为决定这个时代主要特征的是人这个物种,甚于任何其他因素。
对地质学家来说,这是一个依照科学惯例产生的名字。然而,对许多人来说,它生动地体现了我们面临的令人惊心的变化。人类变成了一支全球性力量,强大到足以影响整个地球。事实上,人类世也许会成为地质史上一个独一无二的短暂时代,以人类文明的消失而告终。
但事情的发展不是必然的。人类世的到来也可以标志着人与地球之间开启了一种新的、可持续的关系。它可以是一个人学会如何与自然合作而不是对抗的时代,一个自然发展和人工管理之间不再泾渭分明的时代。因为我们将悉心照料整个地球,动用大自然非凡的恢复力,帮助我们将它的生物多样性从毁灭的边缘拉回来。
归根结底,关于人类世的这两个预想哪个会成真,全要看我们自己。人类也许聪明多智,但也吵闹不和,历史书中多是战争的记叙和国家争霸的故事。但是,我们不能继续这样。地球现在面临的危险是全球性的,只有各国捐弃分歧,团结起来采取全球性行动才能应对。
我们有这种团结行动的先例。1986年,世界上的捕鲸国家聚集一堂,决定必须停止对所有鲸类的屠宰,以确保这些动物不致灭绝。有些国家的代表可能是因为那时鲸的数目已经减少到捕鲸在经济上不合算的地步才同意这一决定,但肯定也有代表是因为听从了自然保护者和科学家的建议。那项决定未能获得一致同意,至今仍有争议。不过到1994年,南冰洋已经有5000万平方千米的洋面被宣布为“国际鲸类保护区”。今天,由于对捕鲸的限制,鲸类数目超过了我们有生以来记忆中的最高水平,使海洋复杂运行系统中的重要一环重归其位。
20世纪70年代,非洲中部的山地大猩猩只剩下300多只,中非几个国家最终达成保护协议。目前,山地大猩猩已经达到1000多只。
所以,如果我们愿意,是能够跨越国界团结起来的。然而,现在我们要达成的协议必须涵盖整个自然世界,而不是仅适用于某一种动物。这需要各方面的努力,需要签署各种国际条约。在联合国的组织下,这样的工作已经开始了。数万人参加的会议连续召开,一个系列会议专门应对地球变暖的相关问题,如此迅速的变暖可能产生十分广泛的破坏性后果;另一个系列会议负责保护纵横交织的生命网所依托的生物多样性。
这项任务无比艰巨,我们必须想方设法予以支持,敦促地方、国家和国际政治领导人达成协议,有时要将更大更广的福祉置于各国的国家利益之上。我们常说要拯救地球,但其实我们必须做的这些事是为了拯救我们自己。不管有没有人类,大自然都会回归。
最令人瞩目的证据,出自切尔诺贝利核反应堆爆炸后被抛弃的普里皮亚季的城市废墟。走出城中荒废的公寓大楼那黑暗空寂的走廊,眼前的景象令人惊诧不已。在人员撤出后的34年间,森林占领了这座被抛弃的城市。灌木丛挤裂了混凝土,砖缝中长出了常春藤,屋顶被密密的植物压塌,人行道上长出了白杨的树苗。花园、公园和林荫大道被6米高的橡树、松树、枫树的浓荫遮蔽得严严实实。浓荫之下,杂乱无章的玫瑰和果树形成了奇特的下层植被。34年前,为撤走城中居民,被军用直升机用作着陆点的足球场,现在长满了小树。大自然夺回了自己的地盘。
普里皮亚季和毁坏的反应堆所在的那片土地现在成了珍稀动物保护区。生物学家安装隐蔽的照相机,记录下了生机勃勃的各种动物,包括狐狸、驼鹿、野猪、野牛、棕熊和貉。若干年前,几匹濒临灭绝的普氏野马放归这里,现在它们的数目在增加,就连狼也在这块没有猎人枪口的地方落了户。无论人类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只要有机会,大自然都会一一修复。地球生物曾经历几次大规模灭绝,但仍有部分物种存活下来。人类不能以为自己也可以熬过灭绝继续生存。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是因为人是地球上生活的最聪明的物种。但人类若想继续生存,需要的不只是智力,还要有智慧。
智人现在必须记取前鉴,做到名副其实。活在今天的人要确保我们这个物种明智行事,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我们绝不能放弃希望。我们有所需的一切工具,有数十亿聪明绝顶的大脑,有大自然无尽的能量作为我们的助力。此外,我们还有一种能力,这在地球所有的生物中也许是独一无二的。那就是,设想一个未来,然后努力使之成真的能力。
现在仍来得及纠正过去的错误,修复管理造成的破坏,改变发展的方向,再次实现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我们只需要拿出意愿。今后几十年是我们为自己创建稳定的家园,恢复从远祖那里继承的丰富、健康和美妙世界的最后机会。这关系到我们这个星球的未来,而据我们所知,地球是唯一存在生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