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开始读辛波斯卡的诗,非常喜欢她诗中写到的一些细节,和这些细节中所蕴涵的不寻常的意义,就像波兰诗人米沃什说的那样:“她在诗中是弱小的。她的诗只是一句碎语。” 读这样的诗,能于细碎的物事之中,体悟一种不寻常,这需要某种程度的心灵上的契合。这段时间,又开始重读辛波斯卡的诗了。在她的诗《云》中,我看到:“而云对/人间的事务/漠不关心。”“它们傲慢的队列,安闲地漫游于你的全部生活之上,以及我尚未完成的生活。”我忽然想,云真的是在生活之上吗?
辛波斯卡的诗句,让我有了某种思考,关于云,也关于生活。我一直是喜欢云的,从少年时代开始,喜欢看云,因为喜欢,也写过一些与云有关的文字,现在想想那些简单的文字,只是关于云的一些印象,那样肤浅,那样流于表象,虽然连一点强说愁的意味都没有,却又是那样的满心欢喜。
春天的云,是多情的,翻涌如潮带着雨而来,连绵浩荡逐春草而远,人间便有了喜气洋洋的气象,大地,山川,草木如此,我们也是如此。在水墨般的灰云之下,停不下的是连绵的春雨,春雨细如丝,润物悄无声。云浓淡有致,绵远无期,让云下的世间万物静默而又安稳。春天的山间,云线和雨连在一起,缠在山间,云在我们之上,又在我们之间,它让生活充满希望,它又在偷偷地窥视我们的生活。
夏天是看云的好时候,我曾专门爬到山上去看夏天的云。在山上,看见涛走云飞,或是层叠的雨云时,要赶紧下山,在暴雨雷电来临之前赶下山,这样的暴烈的云雨,是应该在山下,在安全的地方去看的。在山上,只宜看闲散的云,也可以看雨后飞散而去的白云,它们虽然善变,却脾性温和。暴烈的夏云像侠客,或疾行暴走,或挥雨如瀑。或堆叠涌起,都有万千气象。从变幻的夏云中,能看出一种真性情,像某一类性格的人,处处透露出干脆豪爽来。
秋云如才子佳人,会写满天的锦绣文章,也会长袖广舒,抛洒薄如轻纱般的曼妙柔软。有时,一抬头发现蓝天之上,了无云的踪迹,唯见天际空旷高远。抬头不见云,心才真的会空无所依。天上有云在飞、在流、在聚、在散,我们才会安心地低下头来,行走于大地之间,忙碌于生活之中。
冬日,欲雪的铅云曛黄,是一种心中复杂的况味,最深沉,也最难解。白居易写《问刘十九》时,心里大概也空落落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要下雪的天气里,我的心里也会感到孤独和压抑,盼雪又怕雪,也常会想起白居易的这首诗,想起他的好友刘十九,想起我的一些朋友,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有没有看见天上欲雪的云,有没有想起我。天上的云会散,一朵云不一定知道另一朵云所在的位置,也不知道另一朵云的心中包含着多少雨滴和雪花。同样,没有人会知道此刻你在想什么。云不在意另一朵,人又何曾真的了解另一个人呢?
云在斜射的阳光下,灿烂成霞,那是一朵云的高光时刻。朝霞最是娇俏,如东邻的小妹。很多个夏天的清晨,我多么盼望早点见到东方的那一抹朝霞,见到朝霞带来的光芒,它可以驱散一个放牛娃心中对于熹微晨光的恐惧。而晚霞最是多情,像情人善睐的眼眸,每望它一眼,都恨不能沉浸其中,我记不清自己站在长江的岸边看过多少回晚霞了。
云是天上的河,一条会伤心会流泪的河,它会嘤嘤啜泣,也会泪雨滂沱。云会在天上将小而细密的心思凝结,凝结成晶莹的雪花,任它们飘飘洒洒地降临人间,看看世间的万物,看看人间的烟火,它们不怕被泥污,也不怕最终消融的后果。那些雪花,看过了风景,也就了结了云的一点小心思,它们依然会在天上飘过,依然高高地停留在生活之上。
人间的烟火,无法伪装成一朵云;我们的思想,也没有天上的云那般自由。云永远在我们的生活之上,它们不会为谁来与往,也不会为谁停留。于生活之中,抬头看看那些飘过的云,保持一种仰望的姿态。我相信,虽然云在生活之上,我们深陷生活之中,而偶尔间,一抬头看见天空中飘过的一朵云,便足以点亮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