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切地走在人间

每次回家,寥寥数日,总有一些人和事让我感怀,也唯有回到那片土地,才能感受到生活的真实,令我的内心深处激荡不已。

我在村里有两个极好的朋友:一个是听障人士,但聪明勤快,叫书平;另一个咬字不清,但勤快善良,叫润禾。

书平哥比我大十多岁,他上过小学,写得一手好字。他虽又聋又哑,但不妨碍我们之间的交流。

我每次回去,他都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每天去我家好几次,给我讲述村里的是是非非,即便我不能完全理解,但他依然乐此不疲。他会关心我的穿着、个头、胖瘦,乃至回家的交通方式,他也会告诉我,他今年挣了多少钱,添置了什么东西。这次他带了几张他年轻时的照片给我看,非常帅气。看着眼前又黑又瘦的老哥们儿,我不由感叹,谁的青春不飞扬?

润禾哥非常勤快,母亲告诉我,他经常去我家里帮忙搭手做一些体力活。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清楚得很。对于伤害过他的人和事他一直都耿耿于怀。他每次提到村上另一位长辈,总会伸出小指,或者在地上写上这位长辈的名字,咬牙切齿,恨恨地踩上几脚。家里人告诉我,这位长辈曾经打过他一个耳光。

书平哥跟我炫耀他买电瓶车了,他扬扬手中的车钥匙,特意把我带到他的车面前,让我看看他的“新朋友”。

这几天,书平哥总是头戴中铁某局的安全帽进进出出,向我自豪地表示,中铁某局在我们这里搞338省道工程,他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比画着说今年预计可以挣3万多元。

我每每向他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赏,他都开心得像个孩子!

书平哥让我想起了少年和中年时代的闰土,也让我想起了三十年前的润禾。

润禾比我大一岁,咬字不清楚,村里其他的小伙伴一直看不起他,嘲笑他,连老师都嫌弃他,唯独我跟他相处甚好。他虽然小学未毕业,但善良、勤快、热心。邻居有什么事只要喊一声,他总乐于帮忙。平辈的小伙伴们尽管看不起他,但长辈们对他评价甚高。我不在家的日子,他也帮过家里不少忙。只要我假期回到家里,他总要到家里找我聊天。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他对外面的世界很是向往,也对现实中的生活充满希望和憧憬,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挣钱、盖房、娶媳妇。

那年假期,我用刚学来的扑克牌算卦法,给他算了一卦,说他未来有一道坎儿,跨过去了,就一切都变好了。还煞有介事地让他特别注意一下,我当时只是把这个作为一个游戏,并未在意。但令我后悔的是,没想到一语成谶,第二年开春后,他在外出务工的路上,一场车祸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那时他尚未娶到媳妇儿。

如果他现在活着,在村里,应该可以当爷爷了。

一个人在中年之后会格外怀念自己的青春,我也是,梦里经常出现青青草地、蓝天、白云,以及在天空下奔跑的童年伙伴。在滚滚逝去的时光里,我们都无法回到从前,只能在梦里重温。那些旧日情景,怕是早已成了扎在我们心中的一根软刺。

我在村里还有一位好友,她叫鸿。

鸿,是一位虔诚的佛教信徒,而我更愿意称她为善者,善良的使者。因为她不仅自己一心向善,也在身体力行地传播善。

她带着我一心向佛的岳母去县城的报国寺和水神山,请她当向导是最合适不过的。她准备甚是充分,随身携带了很多烛灯,寓意是点亮红尘之人心中的智慧。我的岳母甚是欢喜,老人家尽管腿脚不便,但有如此热心的向导,老太太满心欢喜。尽管步履蹒跚,但还是一步一步爬上了水神山的烈女祠。

烈女祠大有来历,乃后周皇帝柴荣之女柴花公主栖身和终了之地。关于烈女柴花公主的事迹网上介绍颇多,每年农历四月初四,山上都要举办庙会,祭祀这位可歌可泣的忠烈女子。

距烈女祠几公里处还有一处名胜古迹,是赵氏孤儿的藏身地,名为藏山,这也是一起忠烈故事。所以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四处浸透着忠烈文化。

每个人都有所信仰和寄托,如鸿和岳母这样的善男善女,他们都有心中向往的一方圣土,他们一心向善,一心向佛。

我不懂佛理,也不懂所谓的修行,我只是喜欢在时光的流逝中开合自己的内心,坦然接受自己的平凡,也接纳命运赐予的所有,且在接受的过程当中不断捋顺自己的生活,让弱小的不卑微,让强大的不彪悍。

返苏的日子越近,我的内心就越不安。我怕走的时候母亲又哭,怕看到母亲哭红的眼睛,怕看到父亲落寞的眼神。母亲这次忍住了,这是我印象中她唯一一次没有流泪。但我没料到的是,印象中一向隐忍的父亲说着说着,竟然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生命中总有一些无奈,生老病死,儿女情长。父母总说我一人在外,家里对我支持甚少,甚至没有,他们对我有愧意。事实上,对父母最有愧意的是我,我最有愧的是不能陪伴在父母左右。我短暂的归来,让家里一时热闹喧嚣,我走后,留给他们的又是长时间的孤寂与落寞。

父母总让你往前走,莫回头。

我不忍走,却又不敢回望。

我总是给父母许下会常回家看看的承诺,却一年只有一次短暂的相见。我总是羡慕那些父母就在身边的朋友,现实却是我的父母不愿离开或离不开他们生活一辈子的土地。

纸短情长,再见,我的白发爹娘!我爱我的家园,更爱这人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