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起老去的他们,我忽然从心底意识到,生活里真正的美,其实就是——外婆用可乐瓶里的淀粉,在给外公熨裤子。
我外公只是个种地的农民,但外婆坚持每天都给他熨烫工作服。外婆的做法,是先在一个可乐瓶里搅拌好淀粉,再往瓶口的盖子上面扎好多小孔。之后,她会在外公的裤子上均匀地撒上淀粉,再把裤子搭在椅背上静置几分钟,待淀粉晾干些时,用热熨斗将裤子熨烫平整。
从童年起,我就每天看着她干这件事。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质疑她的做法是否有意义。外公为什么要每天都穿熨烫过的工作服呢?大多数的日子,他除了跟那些粗粗拉拉的农民打交道,并没什么机会去见外人啊。
记得13岁的一天,我向外婆提出过这个问题——外公那些被熨烫平整的衣服很少有机会被人看到,并且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因为干农活而变得脏兮兮,我想知道外婆为什么每天都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做这件事。
而她的回答,让我听到了最为甜蜜的情感流动。
她告诉我,外公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她还说,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一生的最爱。她喜欢寻找一切机会向他展示爱意,让全世界的人都嫉妒这独属于她的所有。她说:“你永远不知道外公什么时候、在哪里可能会遇到外人,我想让他们看到上天缔造出的最英俊的男人。”
那天,外婆说过这些话后,我就仔细地打量了外公。矮个子的外公,身形消瘦,跟肩膀比起来他的屁股倒显得更大;他的头顶上仅留有为数不多的稀拉头发,笑起来时那一口假牙排列得也不太整齐。他戴着一副牛角框眼镜,因为太大了也不适合他的脸,可他对此并不在意,说能看清楚就行了。他哪里帅气呢?我真弄不懂,还会有人认为他是上天缔造出的最英俊的男人?
于是,几天后我又问了外婆一次。跟她说,我已经仔细地观察了我的外公埃尔莫·布朗,并且肯定,我没有看出他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
外婆咯咯地笑起来,那是一个小女孩般的笑容,你想不到在外婆那个年龄里还会展露出的笑。“你肯定没在准确的光线下去看,小傻瓜。”她说,“你的外公就是上天缔造出的最英俊的男人。原来,他的眼周并没有那些皱纹的。我还记得,他有一口真正齐整的牙齿,有我见过的最美的蓝眼睛,就像太阳下山前的天空;他微笑的时候,整个面庞都容光焕发;还有他的声音,非常平静,很有底气,方圆几个县里的人都爱听他讲话。”
外婆这是在说什么呢?我惊愕不已。我眼睛看到的外公,一直都是个小老头啊!可是,我的外婆继续说着:“我每天给他熨衣服,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让我感到很美。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我想让他每天都看上去仪表堂堂。我没别的办法。”
年复一年,我外婆和外公慢慢地变老了。30岁左右的一天,看着一起老去的他们,我忽然从心底意识到,生活里真正的美,其实就是——外婆用可乐瓶里的淀粉,在给外公熨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