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最差的学习委员(2)

学习委员有两大工作职责,一是配合教导处写“教学日志”,也就是悄悄给老师的讲课质量打分;二是办黑板报。前者要求我每堂课必须坐在教室里,而不能像小学、初中时那样,待在学校背后的小树林或隔壁茶馆里的时间比在教室里的多。而办黑板报,对于5岁就能在厕所墙上画“丁老头”的我来说,也不是太难的事。加之从小到大,我唯一擅长的就是作文,虽然字写得丑了点,但文章的内容还算有趣。因而,我的黑板报办得还算过得去,甚至在年级和学校都有了一点名气。后来,我进报社,编报纸、写新闻,与这段经历也多少有关。

但我的专业是“家用电器”,主要科目是“电工基础”“电子技术”“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冰箱”等,后期甚至还有计算机二进制基础编程之类。这些课,实验操作尚好,基础理论却很枯燥。我这个混了八年的“学渣”,简直如同蚊子叮钢板,完全扎不进去。加之学校初创,经费紧张,实验很难实际操作一回,而外聘的专业老师大多是不擅讲课更擅实操的工人师傅。到了期中考试,我的成绩可想而知。

那些日子,我人生第一次为了学习而焦虑。此前,为学习成绩挨过的批评甚至打骂不可谓不多,但我都没那么焦虑过。而此时,我开始在乎—作为一名学习委员,我的成绩至少不能是倒数前几名啊!那也太对不起老李了!“老李”是我心中对李洪高老师的昵称,它自然而然地蹦出来,并在我心中保留了一生。

为了缓解这种焦虑,我想过许多办法:找当电工的舅舅补课,买各种课外书,撺掇母亲订与电子有关的杂志和报纸……我甚至用肥皂盒加几个三极管和电容电阻,做出了一个电子门铃。母亲为了配合我破天荒的勤奋,甚至卖了50斤粮票,花9.8元为我买了本厚得像砖的《三极管参数大全》—这相当于一个没有电脑的家庭花巨资买了个硬盘放在桌上当摆设,但它至少表明了母亲和我希望把学习搞好的愿望和决心。

但这一切,丝毫没改变我一塌糊涂的成绩单—上面七个科目,除语文和体育之外,基本都是红色。但老李在通知书中,不吝惜言语地对我细小的优点进行了放大式的表扬:办黑板报被称赞为热心公益,帮图书馆抬书被视为乐于助人,在联欢会上演哑剧被认为有文艺潜质,连写作文被教导主任批评不符合主流思想,也被他表扬为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那封通知书发到我妈手中,我妈惊讶得把字数并不多的通知书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她没有恐惧开家长会。这样的场景,让我汗颜并且羞愧。我发自内心地想努力学习,以对得起李老师对我的欣赏和信任。但遗憾的是,直至毕业,我也没有把家电专业学好,更没达到一个学习委员该有的程度。

但我至少努力过,还把原先不及格的科目,挣扎着考及格了。

因了那份尴尬和遗憾,我努力想成为更好的自己,这种信念在以往是从没有过的,是老李帮我树立起来,并让我受益一生。我至今每天坚持早晨6点就起床读书、写字,心里的感觉,与38年前一样。

从那时开始,我不再把自己视为混混,而是向着老李在评语里给我的方向努力。那些文字哪里是对我的评价,分明是对我的期许,像一条条绳子,把我从一条危险且冷酷的路上拉了回来。如果说如今的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热爱和眷恋,那源头,一定可以追溯于此。

毕业10年后,我和妻子结婚,我给老李敬酒时说:“谢谢您!如果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我!”

老李头发更白、脸更红了,笑着说:“当年你一进教室就横起眼睛看人,我就知道不是个善茬儿,特意送你一顶花花帽子戴,想不到效果还很好!”

他把自己比作骗孙猴子戴金箍的唐僧,而我并不认同:紧箍咒给人的是痛和征服,而他给我的是信任和爱,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我曾是一个成绩很差的学习委员,我对此既惭愧,又感激,同时充满了欣慰和自豪。我没有学会修理电视机,却学会了修理自己。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乐观开朗并且偶尔有些小小狡猾的老李。转眼他离开人间3年了,愿他在天堂,知道我在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