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角自然是我妈,在我爹往锅里倒下半碗花生油之前,她就一直在烧火了——碌鹅,最讲究的就是火候,火大了,会把锅里的汁水烧干,鹅身烧焦,影响味和色;火小了,鹅肉得不到有效的催逼,香味便大打折扣。除了我妈,没人能担此重任,哪怕是长期奋战在烧火一线的我,也不敢轻易尝试这项挑战。
盖上锅盖并不意味着一劳永逸,每隔十分钟,我爹就要揭开锅盖,在热气腾腾的蒸汽中提着鹅脖子在锅里再碌几次,一来可防止鹅长期贴着锅底被烧焦,二来有利于肥鹅均匀受热,贡献出更多的鹅油——这对双手的力量和耐热都是极大的考验,而我,估计一辈子也无法学会碌鹅了。
几次碌鹅后,就算再盖上锅盖,也无法掩盖那香浓的味道了,整间屋子都弥漫着那令人垂涎的味道,让我们不由自主地深呼吸,好让那味道更多地涌进鼻腔,涌进自己的五脏六腑——如果味道能饱腹,我们非被撑死不可。
当村里各家各户碌鹅的味道相继飘出的时候,收鹅毛的小贩就来了。他们骑着自行车,摇晃着铜铃,吆喝着:“鹅毛换火柴!鹅毛换火柴!”
那悠长的声音能飘出很远,能穿透或青砖或石头或泥土垒成的房子,也能穿越瓦面和混凝土,最终抵达每一户人家,于是人们便三三两两地把拔下不久的鹅毛从屋里拿出来走向小贩。那鹅毛尚有余温,肥鹅却已在锅里飘出了香味,是时候为鹅毛找一个合适的归宿了。
“一只鹅的鹅毛换多少火柴?”
“一封。”
“太少了。”
“把毛给我看看……你家的鹅毛多,可以给一封半。”
“行,换。”
一封半火柴,可以用一年了,这笔生意做得值,于是宾主尽欢,互道新年的祝福。
巷子里碌鹅的味道越来越浓。走到不同的门口,会嗅到不同的味道,也许大家的配料略有不同,每一家都有自己独特的碌鹅酱料配方,但这不影响这众多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合成故乡人心中的年味。
肥鹅已在锅中奋战了将近一小时,是时候停火了。当灶火熄灭后,揭开锅盖,肥鹅依然久久不能平静,它为自己终于变成了一碟成熟的碌鹅而激动不已,外表变得金黄,浑身闪烁着油亮诱人的光泽。浓郁的酱香味也是我们此刻心情最真实的写照:浓烈而炽热。
鞭炮烧过后,我们盼来了肥鹅一生中最光荣的时刻——我爹把肥鹅的爪子、翅膀、鹅头剁开,放在一个盘子里,不等他召唤,我们便冲上前,抓起自己早就看中的那一块,兴高采烈地啃起来,这相当于年夜饭的提前演练,让我们特别开胃。
我最喜欢的部位,是鹅翅膀,如果鹅翅膀已经被兄弟姐妹挑走了,那么次优选择便是鹅下巴,如果鹅下巴也没有了,其实鹅爪子也不错——对鹅,我就是这么宽容,不忍心嫌弃它任何一个部位,连骨头缝中的一点皮,都要想方设法悉数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