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所好风雅之事,无非焚香品茗、挂画插花、听雨赏雪、候月酌酒。
但雅事就像白天鹅戏水,湖面之上优雅从容,湖面之下脚蹼翻飞。雅俗际会,俗到尽头便是雅,雅到极致不风流。本来,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但无淤泥焉有荷花?
最近读了两本写雅事的书,都将风雅背后的俗务人情写得淋漓尽致,讲了一人的琴棋书画得用众人的柴米油盐支撑这样一个残酷真相。笔墨纸间,“俗”比“雅”似乎更值得玩味。
一本是基于历史考据的小说《长安的荔枝》,写的是“一骑红尘妃子笑”背后,以举国之力转运新鲜荔枝的故事。唐明皇要博美人一笑,卑微的长安小吏李善德只能绞尽脑汁地计算,经过反复试验,最终决定将荔枝连枝埋于土,放入双层瓮,再将其盐浸、冰镇,拼了命才将“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的鲜荔枝从岭南“快递”到长安。
几千公里路程,全凭153处水陆驿站快马接力,各种耗费不计其数。贵妃生辰当日口中的一颗鲜荔枝,要用无数小民的血汗来换。面对庞大的唐代官僚体系,李善德还要只身对抗官场的暗流涌动、云谲波诡。
荔枝无罪,但转运荔枝过程中的那些劳民伤财、钩心斗角、尔虞我诈,让美人啖荔不再风雅。“玉雪肌肤罩绛纱”的珍果丹荔背后,是历史深处值得细品的冷暖俗情。
另一本是写明代书画消费的《风雅之好》,此书从明人王忬花重金购买《清明上河图》以巴结讨好权臣严嵩写起。严嵩因听人说,送来的画上,有一只麻雀的小爪画得太大,竟能踏着两个瓦角,明显是赝品,于是将王忬治罪下狱,最终要了其性命。王忬到底是故意送假画还是被卖家坑了并无结论,但他买雅物办俗事最终赔进去性命却是定论。
王忬的不幸遭遇,引发史学家对明代古玩书画多重特质的逐层解构。
一方面,它们是清雅脱俗、馈赠亲友的佳品,让“胜客晴窗,出古人法书名画,焚香评赏”成为明代后期有闲阶层的日常生活场景之一。
但另一方面,古玩书画在明代也是攀附权贵的“雅贿”,是“人皆贪墨以奉上司”的媒介。在一个雅俗之分“在于古玩之有无”的社会中,古玩书画又是自我标榜、清高免俗的捷径,是公认的品位标尺。在雅集和宴会上展示文物、“以书画角胜负”十分普遍。因此,古玩字画还是当时斗侈炫耀的资本,既能夸富,又能免俗,是经济实力不动声色的彰显。
古玩书画消费的雅俗之辨,背后其实是奢俭之争、人情世故,审美已让位于功利。宣德炉、成化瓷、景泰蓝、永乐石雕、明式家具——风雅的背后不仅是闲暇与财富,更是精英阶层的复杂关系网。
说白了,还是那点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