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中的虎故事

在虎年中重读《聊斋志异》,自然而然特别留意起书中的“虎故事”。

蒲松龄在写“虎故事”时,多采用幻化的手法。所谓“幻化”,“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苗生》篇写的就是虎幻化为人的故事。在本篇中,作者让老虎幻化成一个书生,此人同时又是一位“伟丈夫”“言噱粗豪”,饮酒时“捉臂劝釂”,使人“臂痛欲折”,争辩时“遽效作龙吟,山谷回应,又起俯仰作狮子舞”;最后竟因“怒甚”“伏地大吼,立化为虎,扑杀诸客,咆哮而去”,露出了虎的真面目。

《向杲》篇写向杲的庶兄向晟被豪横的庄公子打死,向杲写好了状词去官府告状,却因庄公子“广行贿赂”而无处申冤,“隐忿中结,莫可控诉”,后来穿上道士送给他的道袍,化为虎而扑杀庄,“龁其首,咽之”,庄之保镖射虎使向复为人形。此篇先后采用了两种幻化形式,先是人幻化成动物,后来,动物又幻化成人。

追根溯源,唐人小说中已有类似的构思。《太平广记》中即有多篇人虎幻化的故事,其中有的故事也有虎吃人的描写。如李复言《续玄怪录》中的《张逢》,写张逢郊游时忽化为虎,久之颇饥,乃衔去过路的郑录事食之,而复为人形。后于酒席间言及此事,郑之子在座,持刀欲杀之,被众人劝阻。在故事《张逢》中,张逢化虎纯属偶然,扑杀郑只是为了充饥。《李徵》一篇中写李徵化虎吃人亦因“饥肠所迫”。

将故事内容稍作比较,可以看出,“聊斋”中的《向杲》更多地融入了作者的社会伦理观念——为兄报仇。人无法完成的事,只能借虎来复仇。“然天下事足发指者多矣,使怨者常为人,恨不令暂作虎!”人之所以幻化为虎,是借助超自然、超现实的力量,去复仇,去争取现实生活中求而不得的公正和公平。

“聊斋”中还有一类虎故事,蒲松龄写兽中之王也有引颈受戮、俯首为奴的时候。《大人》中,作者让“一女子荷两虎”,而“男子煮虎肉饷客”。《黑兽》中,老虎在地下埋一只鹿,然后,像邀请尊贵客人一样,请了一只黑兽来,因为埋的鹿此前已经被人偷走,“虎探穴失鹿,战伏不敢少动”,黑兽“以爪击虎额,虎立毙”。

在《聊斋志异》中,也有几则虎故事中的老虎,是以“义虎”的形象出现。《赵城虎》里的虎,误食了一个年逾七十的老太太的独子,后来良心发现,俯首领罪。令人称奇的是,老虎尽自己所能,供养着老太太。老虎先是在老太太家的院子里放了一只死鹿,老太太卖了鹿肉和鹿皮,当作生活费用。此后,老虎就常来常往,叼来金银布匹,放在老太太家的院子里。老太太觉得,这只老虎对她的帮助甚至“超过了儿子”。老太太死后,老虎还到坟前致哀。《二班》写的也是义虎。母虎化为老妪,派两个儿子班爪、班牙,延请良医殷先生,治好母虎口角的两个赘瘤,酬医以肉。三年后,殷先生于山中遇到狼群围攻,危急时刻,两虎突然现身,将医生救下。虎离开后,殷先生又遇老妪,邀至其家款待。医生醒后,见一虎“方睡未醒。喙间有二瘢痕(殷先生帮老虎治疗瘤子时,创口愈合留下的瘢痕),皆大如拳”“始悟两虎即二班也”。

蒲松龄笔下的虎,被更多地赋予了儒家伦理观念,具有人性,知恩报恩,“能求医,能酬医,能报医,不可谓非孝且义矣”。清代《聊斋志异》点评家但明伦,在谈及蒲松龄写得“义虎”时,颇有见地,但明伦说:“人皆憎虎、畏虎、避虎而不敢见虎,不愿有虎,不自知其有愧此虎。盖虎而人,则力求为人,故皮毛虎,而心肠人;人而虎,则力学为虎,故皮毛人而心肠虎。虎不皆具有人心之虎,然人咸以其虎也远之、避之,其受害犹少;人或为具有虎心之人,则人尚以其人也,而近之、亲之,其受害可胜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