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法国街头的流浪汉聊聊天

半年前从我住到Roubaix开始,就总是能看到街边上有一个流浪汉,他常年坐在马路中间的红绿灯柱边。不管刮风下雨,也不管天气有多么寒冷,他一早就搬着个小板凳往那里一坐,直到天黑才离开。

他和那些到处找人要钱的流浪汉不一样,就算从他身边走过他也不抬头看你一眼,他就像一尊雕塑一样在马路中间坐着。

我一直对他很好奇,很想知道他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Antoine说:“你猜他为什么永远坐在马路中间呢?因为他没有家啊。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这么一想,他说的也很有道理,于是我也就不再在意这个每天坐在大马路上的流浪汉了。

后来阴差阳错地,我们和里尔当地的一个非政府组织本想一起办的活动因为疫情黄了,于是他们提出让我们参与他们的另外一个活动,叫Maraude。

简单来说就是每周一次,在夜里去到城市的各个角落寻找流浪汉,给他们一些帮助。

不同的组织有不同的援助倾向,有的侧重于给流浪汉提供食物,有的在冬日提供衣物,或是在夏天提供水。

而我们合作的那个组织,他们提供的是陪伴。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找到流浪者,坐下来和他们聊聊天,听他们说话。不追问他们的身世,不刻意鼓励他们,不尝试救赎他们,不以同情的目光看待他们。

甚至如果他们开口朝我们要钱或者物资,我们也无力提供。我们所要做的全部,就是像在街边遇到了一个普通人一样,正常地和他们聊聊天,看看他们今天过得怎么样。

一般我们会带上一些自己做的小蛋糕或者用热水壶装上一壶热汤,但也仅此而已了。

在Lille Flandre车站边上,我们遇到了一个多少有点神智不清的人,他要我们帮他打政府求助电话,让人来接他。在等待的时间里,他问我们可不可以留下来陪他,直到车来接走他我们再离开。

他的眼睛周围通红,吃东西的时候手一直在发抖,显然被冻得有些麻木。

在陪着他等待的二十几分钟里,他反复给我们炫耀他脚上的新鞋,并且主动告诉我们:“这真是别人给我的,不是我偷的。”

他还时不时很大声地朝路人大叫,说他们的鞋子也很好看。

不知道他们听没听清楚,因为他们都绕着他走。

他又给我们讲,他在见到我们之前刚被别人抢劫了两百多欧。不过我们怀疑他在吹牛,因为他要是有两百多欧的话,也不至于到了夜晚还要忍受着寒冷,流落街头了。

在法国,流浪者们一天的日常是,用白天的时间讨些钱和吃的,晚上就到庇护所里睡觉,这些庇护所一般也是要花钱的。

之前听说里尔的庇护所一个晚上收一欧,但要自己带被子,而且优先收家庭,所以即使有钱,去晚了也在那里找不到容身之所。

而别的庇护所价格更贵,所以他们在白天都要很努力地讨钱,在晚上才能避免露宿街头。

法国北部的冬天,夜里的冷最低不过零度,那阴冷冷的潮气才是最恼人的,雾气之下的月亮都是蓝阴阴的,像是湖水里的蟹壳。

时间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座太阳和月亮共乘的跷跷板,每天按照这样的轮回周而复始。

救助手册上说,他们可以拨15,给政府的救助机构打电话,我们在夜里游走的时候也有看到救助机构的车在路上巡游着。可是真正的流浪者哪里有手机呢?他们去哪充电呢?他们怎么讨到话费呢?

在我们陪着车站边的流浪者等救助车的时候,他说他很冷,问我们能不能给他一件外套,Antoine脱下自己的外套借给他穿。

可过了没多久,他却决定不再等待救助车了,他说他太冷了,要进车站避寒。走进车站前,他对Antoine说:“你有家可以回,要不你的外套送给我吧。”

Antoine犹豫了一下,领着我们的Kealig立刻出来说,不行,把衣服要回来,我们也不能跟着他进车站,如果他不愿再等待救助车的话,我们只能离开了。

我们不能跟着他们走,因为那样太不安全,我们的帮助也只能停留在街头,因为室内会影响到别人。

他说,流浪者是帮助不完的,如果想要长期帮助他们,就只能克制地、尽自己所能地去救助。也不需要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是无力的,因为既然我们已经站到了他们的面前,给了他们哪怕一点关注和鼓励,对他们就是帮助。

如果看到一个人,就要流下眼泪,倾尽一切去帮助他,只会让自己非常疲惫。

而且,就像在飞机起飞前总会播的那句话,在帮别人戴上氧气面罩之前,先把自己的戴好。善意应当是有限度的,有棱角的,建立在维护自己的基础上的。

我想,这些组织在法国经营了几十年了,如果他们如此坚持克制的救助,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是吃过亏的。

也许你会想问,政府在哪里?政府虽然有很多补助或是救助,但是它们要不不够及时,要不杯水车薪。

而且相对于民间组织的主动救助,政府的救助是被动的,需要他们自己具有一定的行动能力找上门去,还要忍受漫长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