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第一个长发女子是彩莲。
彩莲是吉安的下放知青,住在我家隔壁,因为常年野外劳作,彩莲漂亮的脸蛋稍显黧黑,一双手也有些粗糙,但她的笑容十分好看,抿嘴一笑,嘴角便绽开两朵大大的酒窝花,尤其是那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更让人心生羡慕。我很小,看到彩莲就哭闹着要她抱,而后一双小手只管抓住她的长发乱拔,扯得她“咯咯”直笑。有一次,我趴到了她的背上,用手使劲地拉她的长辫子,疼得她“哎哟、哎哟”。母亲气得忙把我抱了下来。可是彩莲一点儿也不计较,好像错的是她,笑嘻嘻地说:“哦,怪我,我忘了今天扎的是辫子。”她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不知为什么,闻着她淡淡的发香,抚摸着她柔顺的秀发,我一会儿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后来,彩莲回城了,嫁人了,渐渐地没了消息。我从此有了一种奇怪的长发情结,每每在路上遇到面容姣好、长发飘飘的女孩,都会让我产生怦然心动的感觉。
1999年,我终于打听到了彩莲的家。那日,我带着儿子,提着一大包家乡的土特产,准备去拜访彩莲。
路上,我叮嘱儿子道:“等一下见到阿姨,你要开口,不要怕,阿姨人很温柔的。”儿子怯怯地点点头。哪知尚未进门,就听到了屋子里偌大的吵架声。难道走错了?我迟疑地核对了门牌号牌,再次按响了门铃。屋内的吵闹声终于停了下来,一个穿着一套睡衣的胖女人开了门。“你们找谁?”那胖女人语气挺冲。就在那一刹那,我们两人都愣住了。“哟,你——”她还是不能确定。“是的,我是遂川佬,你是彩莲姐吧?”我看着她头上稀疏的几丛短发,嘴巴一时竟合不拢……在彩莲家里,儿子始终没有开口,回家后直嚷老爸说谎。我只好临时编了几句,说:“那阿姨以前有一头长发时是很温柔,或许现在她没有长头发了,人就变了。”
第二个长发女子却是我的大妹。
大妹长相中等,可是因了一头飘逸的长发,却给她增添了不少的柔情与妩媚。做女儿时,最骄傲的时刻就是骑上自行车,在去赶集的路上,一路飞奔,墨黑的秀发也随之飘然起舞,飘荡成一面引人注目的旗,沿途留下多少艳羡和赞叹。有个商贩见了大妹的长发,愿出150元收购,出价够高了,当时我的月薪才89元,然而我极力反对。祖母、母亲都说:“你真傻,头发没了还能长,这么长洗头时还费时间。”她们永远不明白,女孩爱美乃是天性,谁也无权剥夺。
2003年,我去看她。大妹喜出望外,急匆匆地骑上自行车就往镇里奔,一头长发被随意地扎成一条马尾辫,一路直晃荡。吃饭时,桌面上摆满了肉与鱼,还有两瓶啤酒。吃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不对劲,一看大妹的头上,果然只留有齐耳短发了。“万香,你——”我仿佛吃下了大妹的一卷头发,直反胃。“哥,你难得来,一年也就一次。我怎能……”大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只怪妹妹没本事。”“妹妹,你别说了。”我拿筷子的手不停地颤动。因为自小丧父,大妹为了我,只念了两年书,便回家同母亲一道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十二岁的她曾扛着打谷机,摔倒在山坡上。也曾一个人拥着孤寂的夜色,给责任田放水。她说过,她最自豪的除了哥哥,就是拥有一头长长的黑发。而我,却夺去了她拥有长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