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这个词,不知可不可以被视为人间最美丽的字眼?
她年轻、美丽、被爱,然而,她死了。
她不甘心,这一点,天使也看得出来。于是,天使特别恩准她遁回人世,并且可以在一生近万个日子里任意挑一天,去回味一下。
她挑了十二岁生日的那一天。
十二岁,艰难的步履还没有开始,复杂的人生算式才初透玄机,应该是个值得重温的黄金时段。
然而,她失望了。十二岁生日的那天清晨,她的母亲仍然忙得像一只团团转的母鸡,没有人有闲暇可以多看她一眼,穿越时光回奔而来的女孩,惊愕万分地看着家人,不禁哀叹:“这些人活得如此匆忙,如此漫不经心,仿佛他们能活一百万年似的。他们糟蹋了每一个‘当下’。”
以上是美国剧作家怀尔德的作品《小镇》里的一段。
是啊,如果我们可以活一千年,我们大可以像一株山巅的红桧,扫云拭雾,卧月眠霜。
如果我们可以活一万年,那么我们亦得效仿悠悠磐石,冷眼看哈雷彗星以七十六年为一周期,循环而至。并且翻览秦时明月、汉代边关,如翻阅手边的零散手札。
如果可以活十万年呢?那么就做冷冷的玄武岩岩岬吧,纵容潮汐的乍起乍落,浪花的忽开忽谢,岩岬只一径兀然枯立。
如果真可以活一百万年,你尽管学大漠沙砾,任日升月沉,你只管寂然静阒。
然而,我们只拥有百年光阴。其短促倏忽,只如一声喟然叹息。
即使百年,元代曲家也曾给它做过一番分析,那首曲子翻成白话便如下文:
号称人生百岁,其实能活到七十也就算古稀了,其余三十年是个虚数。
更何况这期间有十岁是童年,糊里糊涂,不能算数。后十载呢?又不免老年痴呆,严格来说,中间五十年才是真正的实数。
而这五十年,又被黑夜占掉了一半。
剩下的二十五年,有时刮风,有时下雨,种种不如意。
至于好时光,则飞逝如奔兔,如迅鸟,转眼成空。
仔细想想,什么都不如抓住此刻,快快活活过日子划得来。
元曲的话说得真是白,真是直,真是痛快淋漓。
万古乾坤,百年身世。且不问美人如何一笑倾国,也不问将军如何引箭穿石。帝王将相虽然有他们精彩的脚步、犀利的台词,我们却只能站在此时此刻的舞台上,在灯光所打出的表演区内,移动我们自己的台步,演好我们的角色,扣紧剧情,一分不差。人生是现场演出的舞台剧,容不得再来一次,你必须演好当下。
生有时,死有时
栽种有时,拔毁有时
……
哭有时,笑有时
哀恸有时,欢跃有时
抛有时,聚有时
寻获有时,散落有时
得有时,舍有时
……
爱有时,恨有时
战有时,和有时
以上的诗,是号称“智慧国王”所罗门的歌。那歌的结论,其实也只是在说明,人在周围种种事件中行过,在每一记“当下”中完成其生平历练。
“当下”,应该有理由被视为人间最美丽的字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