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医生的喜宴

一、

那年夏天,我回到妈妈当年参加送医下乡任务的村镇,代表腿脚不便的妈妈参加她徒弟徐医生嫁女儿的喜宴。

40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徐医生”变成了“老徐医生”,但这座名为方桥的古镇依旧“人家尽枕河”,处处行舟楫,酱菜店、竹器店、杆秤店、糕团店和榨油坊,早已由老店主的儿孙辈接手了,但依旧开着排门,像40年前那样不紧不慢地等着四乡八镇的乡邻光顾。

徐医生虽已谢顶,但他谦逊和蔼的笑脸,与当年帮我治百日咳时一模一样。40年前,我尚年幼,感冒后久咳不愈,徐医生带来了家里母鸡下的鸡蛋,每个鸡蛋上都用铅笔淡淡地写着这只蛋的出生日期。他用力打散一个鸡蛋,一直打到鸡蛋液发起细腻的泡泡再去找乡卫生院的食堂大师傅,舀一勺滚烫的粥汤冲到装鸡蛋的大瓷碗里。蛋花顷刻间像云朵一般鼓起,徐医生递给我勺子,催我快喝,说蛋花汤是清肺火的,只要坚持喝,咳嗽便会痊愈。

回到方桥古镇,我先参观了徐医生坐诊多年的小诊所。他有一张“两头沉”木桌,打开两侧的柜门,里面满满当当放着的全是村民的病历。防潮的塑料膜里夹着的,是病人十年甚至数十年的病情记录。在城里,社区医院都已使用网络信息系统了,但徐医生的病历管理依旧如此原始与质朴,让我吃惊。徐医生解释说:“电脑上的东西,这里的老年人看不明白。纸质的病历虽然原始些,可他们能够戴上老花镜来看,瞧着放心呀。”

为了说服节俭的村民舍得吃药,徐医生会反复比较药品的单价,选择那种一瓶能装上30粒、50粒甚至100粒的常见药。每次看过病人,他会用洁净的小药袋将各种药分拣出来,少的只包四五粒,多的也只有十来粒,村民花个几块钱、十几块钱,便能治好病。

二、

徐医生见到我十分激动,还说起一件往事,他的父亲40多年前被毒蛇咬,就是我妈妈竭力救回来的,这也是他立志学医的一个契机。

我想起来了,徐医生父亲遇险,是在一个炎热的夏日,农民都在田里抽水抗旱。半夜,早已睡下的妈妈和我被一阵焦急的擂门声惊醒,外面人声鼎沸,赶来的农民高声呼救。他们用门板将一个小腿肿胀的中年汉子抬进了妈妈任职的卫生院,每个人身上都像被大雨泼了一遍,大汗淋漓。但此时,雪上加霜的是,乡里的用电负荷太大,突然跳闸断电了。万般无奈之下,妈妈让病人的儿子举起手电筒,她俯下身子,用医用橡皮筋将病人的膝盖上方牢牢扎紧,又让病人的侄儿迅速到镇上去,把能借到的手电筒都借来。

很快,擂门声响彻整个小镇,借来了8只强光手电筒。接着,我妈妈让8位个子高的村民在她周围围成一圈,举起手电筒,组成一台“无影灯”。我妈妈用手术刀迅速切开病人被蛇咬的伤口,俯下身去,用力吸出含有蛇毒的血液。她一边将污血吐出,一边漱口,身子微微发抖……

隔了好一会儿,再吸出来的血液终于变红了,抗蛇毒的血清也已经注射下去,病人神志渐渐清醒。当天晚上,乡邻四散。因为不放心病人,妈妈就睡在乡卫生院的手术室里。

中年汉子被救回来之后,他的长子坚定了学医之心。徐医生18岁从当地医学中专毕业,19岁就被分到了乡卫生院,跟着我妈妈学习如何处理刀割伤、灼烧伤,学习针灸、拔火罐与耳针之法,以及做一些常见的小手术。记得那时小徐医生为了学习耳针,经常学着妈妈的样子在自己的耳朵上按压绿豆,而调皮的我会伸手去捏他耳朵上的绿豆,令他猝不及防地痛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