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知道工地还有一个工种是钢筋工,而且最容易跟我们水电工发生矛盾的就是钢筋工,因为他们抡起锤子砸向地面的时候,经常会把预埋的镀锌管砸瘪,镀锌管瘪掉以后,穿线就变得异常困难。
后来王姓师哥找了一根粗铁丝,把电线头绕在铁丝上面,用力穿过管道,这才解决问题。那个时候我年轻气盛,问师哥我们怎么不去找钢筋工讨个说法。他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在抡锤子的钢筋工,说他有锤子。我顿时不作声了,那个钢筋工的手臂比我的粗了一倍还不止,跟他吵上一架,他怕是会拎小鸡一样把我拎起来扔出去。
后来我们还是跟钢筋工爆发了矛盾,我们的梯子被一个钢筋工拿走,我们过去讨要的时候,该无赖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这个梯子本来就是他的。
我指着梯子上红色油漆的记号问他那怎么解释这里写着我们水电班的字。
钢筋工冷笑一声,那你叫它会答应吗?王姓师哥马上掏出电话叫我们其他的工友一起上来,钢筋工见势不妙,也掏出电话叫人。后来是进哥和钢筋工的工头一起过来,他们互相沟通之后,以钢筋工把梯子还给我们了事。
工地上其实很少为了工作的事情打架,一来危险,四周一圈全是架子,稍一不慎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二来有项目部管着工头,下面的人打架,项目部罚工头的钱,工头也会罚工人的钱。大多数工人出门都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拼命。
但有一次,进哥带了很多人去杭州,因为他们家老五在杭州包工程,被钢筋工打了。那个时候我正在学校里,后来去工地,听三哥讲他们几十个人坐火车去杭州,再去工地,人刚到不久,警察就来了。三哥说:“要不是警察来了,非要放倒他们一些人。”
等到12 月份的时候,天气已经有点冷了,有时候我爬在梯子上穿线,远眺外面,风景很好,风也很大。我在想以后这里是不是就成了写字楼,各种光鲜亮丽的人在这里上班,我会不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呢?
后来我跟朋友讲起这段经历,说以前宁波江东区那个综合体顶楼两层的电线几乎都是我穿的。朋友说那个地方着了两次火,是不是就是你的电线没接好啊?我就不再说了。
那个综合体好像命里犯火。大厦结顶以后,有一年过完寒假我回学校,进哥给我打电话,说你过来玩吧,晚上可以放烟花。我跑过去一看,都是大纸箱的烟花,奇大无比,摞在大厦边上,烟花垒起来一面墙,比我个头还要高了。
进哥说这些烟花本来是除夕夜放的,结果放了几个,打到大厦上面,着火了,来了好几辆消防车过来救火,只好先收起来,等到元宵节再放。
我从来没有放过那么大的烟花,我们把烟花搬到地上,几个几个分开点燃,后来还是出了意外。可能是因为搬运次数太多,烟花又大,底座不稳,有一个烟花倒在地上,到处乱射,我们四下逃窜,躲进建筑里,祈祷那个倒霉的烟花不要打翻旁边堆着的烟花。还好没事。
算起来我在工地拢共并没有多少天,因为不久以后那个综合体就验收了。但是进哥在那边呆了好几年,后续进场的商铺,很多都找进哥做了水电。
做工程结款很难,反而是这些商铺,做完就可以收钱了,相对来说稳定又靠谱,进哥也乐得做这些小单子。
我再去综合体的时候,活动板房已经拆掉了。进哥在工地一楼一根大柱子旁围了一些建筑模板,大概有四米多高,里面放一张简易床,再用模板做了个门,用挂锁锁住。然而综合体一楼的层高有七八米高,上面都是空的。有一次晚上我跟他睡在这个地方,被蚊子咬得睡不着,凌晨起来,两个人一边抽烟一边聊天。末了,进哥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给我数了一些,说这是我在工地干活的工资。我连忙推辞,说我过来是跟他学手艺的,他不收我的钱都算好了。后来推辞不过,我收了钱,回头给他买了两条“大红鹰”香烟。
等到我快毕业的时候,进哥又接了另外的工地,一个是潘火的红星美凯龙,另一个在镇海骆驼街道那边。有一次,进哥开玩笑地问我,毕业后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做工程。我连说不了,做工程钱难结,工地又脏。没想到后来去做装修和门,还是天天在工地上。
这些年我和进哥始终保持联系,每年过年我都会去他家拜年。虽然我叫他哥,但在我心里,他是我的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永远是我敬爱的长辈。他也每年都会邀请我去他乡下老家,打麻糍、烤烧饼,跟他们一大家子人一起,热闹极了。我总是很羡慕他,能有那么多其乐融融的家人。
前几天进哥过来找我,他正好要去接小孩放学,时间还早,就过来跟我见个面。我们聊着近况,我忽然想到当年我认识进哥的时候,差不多就是我现在的年纪,一转眼过去十五年了。
岁月如梭,连他当年抱在怀里的小女儿,也快上大学了。后来他站起来,说要去接孩子了,然后说过几天村里搭戏台做戏,邀请我带上家人过去玩。我说好啊,哥,我肯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