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土吃土

以土为生的乡民,在与土地相依为命的岁月里,侍弄着土地,收获于土地,也活化了土地。在我的家乡,“土墼(tuji)”和“坺头(batou)”便是其杰作。

土墼和坺头的外形和用途都不同。土墼比较单薄,形如建房用的烧结砖,一般用于砌灶头、夹墙。而坺头则要宽大厚实得多,相当于三四块土墼叠起来的样子,主要用于垫猪圈、砌外墙。它们的外形,比对起来反差强烈。所以当你听到乡民说某人长得像“土墼坺头”时,则是别有所指的,定然是指看上去比较粗壮、憨拙之人。这显然是一句骂人的话。乡村俗语要好好听,多咀嚼,蛮有味道。

做土墼,大多在夏收之后。彼时麦子刚收,田里的土比较松,阳光也十分充足,又有新收的麦纹头——大麦脱粒扬谷时被扬弃的碎麦芒,可谓万事俱备了。

土墼的制作大体上跟制砖差不多。先要从田里取来松土,敲碎,晒干,拢成一堆,慢慢加水搅拌成泥糊状。然后拌入麦纹,用锄头搅和直至搅出“筋道”。将麦纹头加到泥料里边,相当于在水泥里头加入钢筋,强度陡增,这是现代结构材料学的雏形,毋庸置疑。

做土墼时要用到一个模具,是用四根木条钉成的一个矩形框架,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简单的模具了,但土墼的长宽高都由它来决定,作用不小。因为有“脱模”这道工序,所以做土墼也叫“脱土墼”。做土墼时,先将木模子用水浸润一下,这里的水便是最廉价的脱模剂。然后用刮泥刀取一坨泥料,倒入木模子里,用双拳捣捶,压实,再用刮泥刀刮平,最后将木模子向上轻轻一拎,一块土墼坯就做成了。半天下来,一大堆和好的麦纹头泥糊,就变成了一块块光滑的土墼,它们规规矩矩地列阵于晒场,很有风景范。

刚刚做成的土墼强度很差,搬不得,也踩不得。所以,头两天必须在场地四周拉起绳子,作为“警戒线”,以防人畜踩踏。但这根警戒线,挡得住人,却挡不住鸡鸭和猫狗。这些家伙平时在门前屋后自由散漫惯了,才不理睬你这“警戒线”呢。所以那些土墼上面时而可以看到它们的杰作——爪印,犹如一枚枚盖上去的印章,这是浑然天成的土趣!

吹晒两三天,等土墼坯半干了,就可以对其进行削修。拿一把旧菜刀,将土墼坯铲起来,对其上下左右六个面进行削刮,使之棱角规整、正面平光。将削好的土墼坯一块块竖着码堆起来,再吹晒几天,等干透了,就好派用场了。

比起制造烧结砖来,做土墼少了砖坯装窑烧制这一环节,强度不大,经不起风雨侵蚀和高层累叠,因而只能用于砌灶头或砌屋内夹墙。用土墼砌一个灶头或一面墙,可以替代几百块砖头,这对农家来说,等于省下了一笔大开销。土墼砌的灶头或内墙,用石灰浆一抹,也是亮亮堂堂的,照样可以张灯结彩,笑语满堂。

相比之下,坺头的制作要比土墼粗放些,但花的人工和力气要更大些。

秋收之后,生产队会有一个整体的安排,留出一些稻田块,用来给农户们做坺头。选中的田块,大多地势相对较高,可以利用做坺头的机会铲去一层表土,以利于日后的灌溉。而那些地势差不多的田块,则在一块田里间隔着抽几垄地用于做坺头,避免造成同一块田里地势不匀。统筹、协调、筛选,这些被现代管理学家们津津乐道的“管理之道”,千百年前已被“理论水平”不怎么样的中国农民应用自如了。

选好地后,就可以进行压土、刻划和起坺头了。

压田的活只要一个人就行。一根纤绳,一只碌碡,来来回回地拉,让坺头有足够的坚实度。其间,只有笨重的大碌碡“呱唧呱唧”地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