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人说二滩原来在黄河的南岸,后来由于河道向南的侵蚀,河面变宽,这里最终变成了河中滩涂。从太子滩到娘娘滩中间的一连串暗碛、滩涂,就是曾经的黄河南岸的遗迹。太子滩是高三四十米的石头岛,河水暴涨时也无法淹没,岛上土地贫瘠,不适合人类居住;下游五里的娘娘滩应是有过许多次的黄河流沙的淤澄、堆积,因而土地肥沃,田垅齐整,俨然桃花源。
站在黄河北岸的龙口镇,娘娘滩的南岸便是建在岸边的山西河曲。龙口镇是历史上走西口的第一站。我在马栅地区革命历史博物馆里,曾看到一首清未的民歌:
第一天住古城,走了四十里整,虽说那路不远,跨了它三个省。
第二天住纳林,碰见个蒙古人,说的是蒙古话,甚也没听懂。
第三天乌拉素,要了些烂朴布,坐在个房檐下,补了补烂单裤。
第四天翻坝梁,我两眼泪汪汪,想起了小妹妹,想起了我的娘。
第五天沙蒿塔,拣了个烂瓜钵,拿起来啃两口,打凉又解渴。
第六天珊瑚弯,碰见个鞑老板,说两句蒙古话,吃两个酸酪干。
第七天长牙店,住店我没店钱,叫一声店嫂子,你可怜一可怜。
博物馆里看到的歌词和我听到的传统《走西口》不一样,但可从歌词里窥见,当时南来烟酒糖布茶,北来牛羊骆驼马均在当时西口第一站的古渡交易。我们由此可见。当傍晚的余晖倾泻在龙口的时候,小镇街肆林立,车水马龙,南来北往之商客再此云集,各地货物琳琅满目,叫卖声声声不绝,热闹非凡。
我注目眺望,西流黄河中的太子滩,娘娘滩正安详地静卧在黄河之上。葱茏的草木正蓬勃而长。屏声凝气,似乎能听闻滩上的犬吠鸡鸣,虫吟嘶嘶。人间的烟火气息,在浅滩上并未因黄河而阻隔。如此美景,惹人陶醉,正当我的目光直直坠落与二滩时,民歌手奇富林悠扬高亢的歌声惊醒了我:
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
九十九道湾湾上九十九支船
九十九支船上九十九根杆
九十九个艄公哟把船来扳
在甜滋滋的歌声里,我的目光掠过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的莲花辿。何为莲花辿,其名由来,源自康熙。史载康熙帝在平定葛尔丹叛乱时曾驻足此处,被眼前这一景观吸引,得知此地尚无名称,遂起名为“莲花辿”。
莲花辿以红色白色相间的丹霞地貌,完全打破了黄土高坡亘古以来以黄色为主基调的色彩。那是一垛一垛与众不同的“五花肉”。夕阳的余晖,柔婉地铺在五花肉垛上,白得晃眼,红得惊艳,何止美不胜收!这种地质看似石头,却非常松软,在风的抚摸下,在雨的爱抚下,不停地往下掉着沙粒。砒砂岩质的石山常年受风雨的不断侵蚀,使得五花肉垛形状各异。有的像飞驰的骏马,突然昂起头,将一声亢昂的嘶吼抛向高天;有的像低头奋力耕田的黄牛,那肩胛骨上突出的肌肉,正张扬着力的美学;有的像巍峨的城堡,残缺里彰显着另一种沧桑;有的像迷宫,曲曲弯弯,谁又能免俗,不想进去体验一番……
一座座五花肉垛,多姿多彩,惟妙惟肖,让人眼前一亮,让人沉迷其中。它们一个个呈莲花状,有的含苞待放,迎风孑然而立,有的恣意绽放,吐露天地灵气,有的静卧山涧,俯听历史的弥足之音。所有的景象,在天地间盎然汇聚。一座山峰便是一朵燃烧的莲花,这些莲花在天地之间肆意灼烧,照耀了广阔无边的大地,也照耀了漫漫无垠的苍穹。一朵朵莲花掩面而眠,那从骨骼中散溢出的清雅,顺着山的轮廓,轻缓拂来。那哪里是一朵朵燃烧的莲花,分明是从天庭下凡的仙女,正曼妙地舞动着一支支霓裳之舞。它们似一幅幅连绵不绝的长卷壁画,记录着史海变迁。它们超凡脱俗,不被污染,耸成一座天然的丹霞地质公园。
就要转身离去了,西流的黄河还在静默地流淌,但那一帧帧景致却像刀斧剡刻在石面上的肌理,任凭风栉雨沐,再不会褪去一丝一毫。
西口路上的不甘与无奈,涅磐与重生,又一次次在我的脑海中浮沉。西流的黄河,在历史的行进中,依旧不改容颜,奔涌向前。可这些镌刻在历史上的风风雨雨,却会永恒地呈现在一朵朵泛黄的浪花中。
龙口黄河向西流,流出了灿若星晨的传说,也流出了巧夺天工的神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