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果子

荸荠,又名马蹄,在我们老家俗称为果子。果子生在水田里,腊月便能成熟,此后几个月内就需把它们起上来,准确地说,是从泥巴田里扒出来,以免腐烂掉。

我们村田少,又位于山边,所以没地方种果子,只好看邻村的种和收。他们的果田,多在圩心里,成片成片的,一亩田,能起上来三四千斤重的果子。

果子,一般都要雇人来扒,人手少了,根本扒不过来,需双手插入稀泥里,一点点把藏在里面的果子扒抠出来。雇来的扒果人,按工时付费,自然就不会扒得那么认真和干净,因为不是自家的田,所以扒过的地方,常常会遗漏一些果子在田里。果田主也知道此事,但也没办法。

这时,我们山边上的人的活就来了:去淘那些没扒太干净的果田。儿时,每年的二三月份,母亲都会带着我和妹妹去圩里踩果子,我们不是去扒,而是去踩,被扒过果子后的果田里都蓄满了水,好把泥块泡化,便于接下来插秧。

踩果子,比扒果子要辛苦得多。扒果子,人都是要穿着长筒靴下田的,不用赤脚,靠的是双手。但踩果子,必须要赤脚,要用双脚去感触,去踩摸。因为田里全是水,看不见藏在泥里的果子,就只能用脚摸索着一步步踩。一硌脚,碰到硬邦邦的,心中就会一喜,用手扒抓上来,十有八九就是果子!扁圆、又大又红的,最令人惊喜。

有时,运气好,我们会选到一个被扒过的好果田,里面遗漏的果子有很多,一上午就能踩满一蛇皮袋,有上百斤重,那个美啊,难以言说,赶紧通知家人来搬运。

但踩果子,终究是很辛苦的,赤脚在凉冰冰的水里踩上好几个小时,手脚都会冰凉。如果天气不错出太阳,还会好点,阳光照在身上会舒服些,但在我记忆中,大多数踩果子时,天都是阴冷的,冷风吹着田里的冷水,冷水起着冷飕飕的波纹。从田里上来时,双脚双手和大腿,都被冷水泡得煞白煞白的,之后会脱一层皮。

周末,不用上学时,我们常常要在果田里踩上一整天,中饭就是坐在田埂上吃干粮,喝凉水。有时,也会踩到锋利的玻璃碴儿或坚硬的石头上,导致脚板被割出血,引起一阵钻心的剧痛。

也会遇到不太友善的果田主,就是不让你下田去踩,宁愿果子烂在泥水里。更有甚者,还会直接把我们踩上来的果子,倒进田里,或没收走。被驱赶,被辱骂,都会碰上。

但这些都无法阻挡我们继续去踩果子,果子能一直踩到清明前。那些踩回来的果子,可以拿到街上去卖,变成现金,补贴家用,购买学习用品,也会留下来一些供家人享用。

果子的吃法众多,可以洗洗直接生吃,又白又脆又甜,也可以蒸熟吃,糯中带甜,还可以削掉皮,切成片炒着吃,鲜甜,还可以煮水喝,清热去火,润肺止咳……要是实在吃不完,还可以拿到太阳下面晒干,留在日后慢慢吃,当甜点心享用。

虽然果子美味,但因为多,所以儿时,我觉得它就是一种普普通通的长在水里的水果鲜货,也卖不上价格,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长大后才知道,我们那的荸荠,竟是全国品质最好的,甜度高,口感细腻,营养丰富,真正的价廉物美。

现在想来,踩果子,说到底,其实就是在捡起别人不要的,遗漏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付出辛苦的劳动,同样也能收获到甜丝丝、红扁扁的果子。

我更要感谢儿时踩果子的那段难忘经历,经历过了,才会懂得其实世间所有的甜,都是来之不易的,都需要付出辛苦劳动和不懈努力的。甜,绝不会从天而降,即便如那被别人遗漏掉的,不想要的果子,也依然需要我们自己赤脚下田,去一脚一脚地将其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