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哇掌的冬牧场

大雪路过人间。雪落在马牙雪山,落在卡哇掌,落在乌鞘岭。 羊群怕冷,不会在风雪里乱跑,只愿意待在圈窝里,咀嚼黄草。青稞草、麦草、披碱草、青燕麦,各种杂七杂八的干草。而老牦牛性子野,才不想回到圈窝。白牦牛,黑牦牛,花牦牛,一个比一个凶悍,顶着风雪找草吃。

极冷的三九寒天,大风卷雪,毛藏深山的老牦牛从卡哇掌山顶往下撤,一路狂奔到山脚,找个避风的地方蹴着。老牦牛不回圈窝,天大地大,浪逛着,逍遥着。饿了,几蹄子刨开被雪埋住的马莲草。枯黄的马莲草柔韧,草窠蓬松,大雪里也能找到。如果把老牦牛圈养起来,没准会把它给愁死——它不想让人类喂草,只想在大自然里撒开蹄子狂奔。

老牦牛身体里涌动着野性基因,没有被完全驯服。而且有的牦牛,本身就是野牦牛的后代。每年春天,总有野公牛,悄无声息地混入牦牛群里,繁衍自己的后代。而后不辞而别,影踪不见。野牦牛的后代很难看,仿佛从粗糙的模型里做出来的,除了脾气暴躁很野气之外,体形小,长得慢,对牧人的收入那是相当打折扣。当然就牦牛群来说,才不管牧人有钱没钱,能一起撒野就好。

要不是一群老牦牛在山野里瞎逛,深山就不知道如何打发雪天。山野过于空寂,那种天地白茫茫的模糊感,卡哇掌也觉得自己活在世界尽头。作为牧场的主角,老牦牛是山野的守护者。长得虽然凶猛,角叉也够尖利,动不动发怒咆哮,但是老牦牛是素食主义者,小动物们不害怕。蓝马鸡一蹦一跳地跟着老牦牛,狐狸踩着牛蹄印去串门,喜鹊蹲在牦牛背上,睡眼蒙眬地打盹。牧场是老牦牛的小世界,比别的动物更受山神的喜爱,给了它厚厚的绒毛,强壮的体魄——虽然笨重,但跑起来也蛮快的。

天大地大,老牦牛得透彻。它们在山谷里生长,像风一样自由奔跑,喜欢冒险,喜欢体验,充满生命的活力。它们谢绝任何束缚,就算温暖的圈窝,也别想召唤它们,这些唐突的家伙就喜欢顶着一头大雪闲逛。

牧人只操心懦弱的羊群,不用管老牦牛。老牦牛是一种昵称,不是岁数大的牦牛,是说牦牛皮实,老练,所向披靡。说起来羊的毛也不是薄薄一层,但是羊怕冷,动不动会被冻死。它们害怕荒凉寂寞,害怕狼,不肯去很远的地方觅食。牧民们早在秋天就开始晒干草,给羊群储藏深冬的口粮。木头架子上搭着半干的青草,一捆一捆,斜斜披垂着,渐渐变枯。如果把干草一根一根接起来,估计能爬到月亮上去。

草籽多极了,秋天的牧草比人还要忙。所有的野草都晃动草梢子,等待风,等待路过的小兽。漫山遍野,一场巨大的草籽迁徙正在拔剑出鞘。菟丝子伸出带刺的触手,把草籽粘在胡跑的野兔子身上。羊群路过一大片披碱草,草籽抓紧羊毛,离开草甸。老牦牛撒开蹄子狂奔,蓼莪草籽们齐齐呼喊,快一点儿,缠住牛蹄腕里的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一场大雪到来之前,草籽最原始的迁徙已经完成。

山谷里白茫茫的,雪一层又一层,山野里空旷又寂静。你以为所有的小动物都蛰伏起来了,才不是呢。雪地上留下奇奇怪怪的踪迹。鸟儿的爪印像树杈子,干瘦,就那么几枝。小兽和大兽的蹄印像花瓣,扑朔迷离地拓在闪着微光的雪地里。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狐狸?狼?雪豹?反正就是它们在不停地兜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