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只狍子(2)

我和祥走近了狍子。狍子闭上嘴巴,停止了咀嚼,天真地看了看我们,然后眨眨眼衔起一根金黄的草梗,继续咀嚼。它吃得很有耐心,很香。“快走吧,走啊。”祥朝狍子挥了挥手臂。狍子没有明白祥的意思,又天真地望了望我们。我只好从雪地上拾起一根柳条向它挥去。狍子腾地跳开了,回头看了看我们,向旷野中走去。祥又掷去一块石子,狍子这才改成小跑,蹚起一路雪末儿。我和祥慌忙又抓起一把谷草,扫掉狍子留在附近的蹄印儿。

“咱们还得扫下去。”祥站了起来,望了望延伸出去的蹄印,“它可能是失去了伙伴的孤狍。让他们发现蹄印追下去,它肯定就没命了。”

“它的伙伴呢?”我问。“不知道……”祥悲愤地说。

我和祥商定吃罢晚饭沿着狍子的蹄印儿扫下去,顺便为它背上两捆谷草。

事实上,后来我没有去泥泞洼。在那个冬天的傍晚,祥一个人背上谷草,一个人蹚进了雪白的旷野。祥一个人走向旷野深处的时候,我正躲在暖烘烘的小屋里围着火盆烤火呢。我爸说了,天这么冷,不准到外面玩,何况天又黑了。很快,我听见猫叫了。那是祥在叫我。

最后一声猫叫渗透着失望。那夜我没有睡着。我爬起来向窗外望去,月亮正从旷野深处爬上来,向灰茫茫的高空爬升。

月亮是从泥泞洼那片林子中爬出来的,我想。祥一定累坏了。

“哗啦!”有人跳进了我家的栅栏。“砰砰!”来人急急地敲着窗子。

“祥来过没有?快半夜了他还没回家!”是祥爸的喊声。我爸也听出了是祥爸,慢腾腾去开门。一股冷气扑来,我打了个寒战。

接着,我全盘泄露了我和祥的计划——祥一个人去了泥泞洼,但我没去。父辈们松了口气,流露出对我的赞许。

我只顾带着父辈们顶着月亮向月亮升起的那块地方奔去。父辈们一路跑,一路骂着:“傻狍子。”他们骂祥。

跑了很久很久,前面出现了黑乎乎的一片林子——泥泞洼,月亮升起的地方。我抢先冲进了林子。

那只狍子!借助月光,我第一次真切地看见它眼睛中的美好与善良。它受了惊动,惊讶地望着我们,但没有站起来。它身旁倒着祥,祥是累的。狍子用身子从北面挡着寒风,紧贴着祥。

狍子看了看我,然后垂下头默默地嚼着一根谷草,顿时缕缕香气从它嘴边飘过来。那是祥背来的谷草。

父辈们相互望着,手中的木棍相继垂落下来。我爸高扬的木棍掉在了雪地上。

我扛着冰车,在祥家院外立了很久,没有喊祥。其实我并不想去滑冰车,我只是想见祥。

我只好走上旷野中的小路。小路的尽头就是那块冰冻的河,一块冰场。

远处,一个黑影映在雪白的旷野上,正向我挥手。是祥!

“祥,我……有时候人还不如狍子。”我垂下头,干脆地说出了我的想法。这想法折磨了我一夜。

“别说了。”祥看着我,那样子让我想起了狍子。沉默。东方由白变红,一团火沉没在那片遥远的林子中,林子要着火。

“看!看!”祥打破了沉默。

旷野中扬起一团团雪末儿,是那只狍子在奔跑。它是从月亮升起的那块洼地里奔出来的,正贴着雪白的地平线飞驰,在红色的晕圈里跃动。

狍子居然发现了我们,停下跃动的脚步,回头望着。雪末儿落下,那道清朗的影子正好立在太阳红色的光轮里。它像一头神鹿!

旷野中最后一只狍子,永远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