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我们姐弟五个就起了床,在院子里跺着脚,搓着手。其实,父母亲起得还要早,他们已分头行动,母亲去了菜地里,父亲去了村小门口,那里有个平时没有、今天必须要有的鱼肉菜市。
我们在等,等父母亲的归来。
太阳从低矮房屋背后爬得越来越高了,阳光从屋顶斜切下来,把院子分割成昏晓两半。明天,可以说这是旧年的阳光,可今日,它一点儿也不旧,它是那么的新鲜,把破旧简陋的房屋浇染出金黄的年味。
父亲回来了。
远远地,我们看见他右手手指勾着的粗粗的稻草绳下系着一条胖头鱼(鳙鱼)。草鱼太贵,鲢鱼太小。每年的除夕清晨,父亲必是第一个赶到村小门口,他是奔最大最重的那条胖头鱼而去的。
跨过小院门槛,走到院子中央,父亲在我们面前停住。他提起手中的胖头鱼,满脸骄傲地说:“最大的,被我抢到了手!”胖头鱼张着大嘴巴,鱼头巨大,两鳃尤似罩着房身的瓦面,鱼脊乌青修长,白皙透红的鱼肚骄傲地挺着。
看着胖头鱼红润的嘴唇一张一翕,仿若说着“呵呵”,我们也呵呵地笑了起来。这时,母亲也从菜地里回来了。年开始过起来了。
父亲杀鱼,我蹲在他的对面,负责剖鱼头时用木槌敲打父亲手中杀鱼刀的刀背。两个姐姐用长长的竹竿扎上稻草,扫除墙角墙体的蜘蛛网。两个哥哥各自端着一盆清水擦洗桌子凳子。母亲独占厨房,调遣着手中的刀,把主菜、配菜雕琢成精美的模样。
傍晚,年夜饭开煮了。母亲是厨房里的将军,精通厨艺里的兵法,什么时候往锅里下菜,什么时候浇油,什么时候放盐,不同的主菜加哪一种配菜,这些她拿捏得精准到位。我打助攻,负责放火,配合母亲的手势,把灶膛里的火烧旺或调小。
做鱼头汤了。我默契地压小火力,母亲沿锅底端的壁体淋上一道油,接着将用薯粉、盐、姜、少许酒腌好的鱼头块,用筷子一块一块夹着放入锅中。煎了一小会儿,用锅铲将每一块翻转过来,再煎一小会儿。之后,她撒上切得细如竹签的萝卜丝,然后加入足有小半锅的清水,细火慢煮。母亲晓得,没有这小半锅的汤,是不够我们这五只馋猫分的。
锅里的鱼汤慢慢变白,最后,在咕咕的沸腾声中变成了乳白。可以起锅了。母亲拿起那个大大的、棕褐色的土钵,将鱼头块小心铲起放入钵里。母亲是个完美主义者,她不允许它们散架,她喜欢看着我们用嘴分解鱼头块。把所有的汤铲完后,母亲在汤面上撒上葱花和切得细碎的芹菜嫩叶。青绿乳白的胖头鱼汤就端上了厨房的小圆桌中央。
年夜饭上,我们挤坐在小圆桌旁。灯光昏黄,厨房四壁破旧,我们内心却是满满的,暖暖的。母亲边给我们夹大菜、芹菜,边说你们快快长大,要变得更勤快。父亲则让我们往碗里舀满鱼头汤。身为中学物理老师的他不无幽默地说:“多多吃胖头鱼汤吧,希望你们都长有一颗爱因斯坦那样的大脑袋。脑袋越大,越聪明。”
我们喝着鲜美的鱼汤,用舌头和牙齿拆解着鱼头。屋外,鞭炮声此起彼伏,可它遮盖不住我们一家的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