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到医院探望彼得,他们一起做完了祷告。彼得从来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害怕。他对我说,‘道别的说法不对,应该说’再会——直到我们再次见面……”萨比娜的眼中涌起了泪水,她一眨眼,泪水就流淌到脸颊上,她不管不顾,任由泪水肆意流下。
“那我们谈谈你的病吧,”我们的领导说,“首先,我们谈谈疼痛。到目前为止,这个病有没有让你感到很痛?”
萨比娜摇摇头。领导拿起她的药单,指出她没有服用常规止痛药,只是偶尔服用针对腹部绞痛的药。
“如果到现在你都不痛,我们估计这个病以后也不会让你感到很痛。但是,如果你真的感到疼痛,请相信,我们肯定会帮助你把疼痛控制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你相信我们吗?”
“是的,我相信你们。”
领导继续说:“很多病会让患者变得越来越虚弱,他们接近生命终点的经历非常相似。这种情况我见得很多,我可以把我看到的情况告诉你吗?如果你不想听了,跟我说一声,我马上住嘴。”
萨比娜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好的……我首先注意到,患者会越来越疲惫,因为疾病消耗了他们的能量。我想,你已经有这种感觉了,对吗?”
萨比娜点了点头,再次抓住他的手。
“时间一长,患者会渐渐感觉更加疲惫,更加困倦,他们需要睡更多的觉才能保持精气神儿。你有没有发现,如果白天睡一觉,醒来以后,自己会感觉精神更好些?”
萨比娜改变了坐姿,身体坐直,眼睛牢牢地盯着他的脸,频频点头。
“这说明你的情况符合惯常的模式。接下来你可能会感到越来越疲惫,你需要更多的睡眠,清醒的时间也更短。”
我心想,任务完成了。萨比娜可能想睡觉了,我们可以走了。但是,我们的领导还有话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领导说,“患者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些时候甚至睡得很深,陷入昏迷状态。我的意思是说,患者会失去意识。你明白吗?”
“失去意识,昏迷,我知道了。”萨比娜摇了摇手,以此确认她懂了。
“因此,如果患者处于深度无意识状态,一天中有一段时间不能服药,我们会用另外的方法给药,以确保他们身体舒适。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我想,这下肯定说完了吧。领导跟萨比娜讲了这么多,让我惊讶不已。但他还没说完。
“我发现患者睡着的时间更长,醒着的时间更短。有时候,你以为他们在睡觉,但其实他们正处于无意识状态。醒来以后,他们会说睡了一个好觉。也就是说,人们意识不到自己失去了意识。因此,生命终结时,不过就是一直处于无意识状态,呼吸开始改变,时而深沉缓慢,时而轻浅急促,然后轻轻地慢下来,并轻轻地停止。临终时不会发生突然的剧痛,不会有生命消逝的感觉,没有惊慌,非常安宁……”
萨比娜向领导靠去,拿起他的手,放到嘴边,怀着极大的敬意,献上了温柔的一吻。
“不过,重点在于,这跟入睡不一样,”领导说,“事实上,如果你身体足够健康,感觉想睡觉,你在睡后还会再次醒来。失去意识与睡一觉不一样,你甚至不会意识到它的发生。”他停下来,看着萨比娜。萨比娜也看着他。好长一段时间内,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萨比娜的双肩松弛了下来,身体靠在枕头上。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双手握着领导的手,像摇骰子一样摇着,睁开眼注视着他,说了声“谢谢”。之后她又闭上了眼睛,似乎示意我们可以走了。
我明白,领导刚才以高超的技巧,准确地描述了临终的情形,但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死亡的模式。我不禁惊叹,我们竟然可以跟患者分享这么多信息。我回顾了自己对人的承受力怀有的种种错谬的想法,就在刚才的谈话过程中,这些想法还席卷过我越来越难以置信、惊诧不已的内心。这些想法妨碍了我,因此我没有勇气把全部真相告诉萨比娜。我顿时兴奋起来,我真的有能力在患者生命的尽头带给他们心灵的平静吗?
我们的领导给萨比娜介绍死亡过程这件事发生在多年以前,本书讲述的正是我学会观察那一过程的具体细节。在之后30多年的临床实践中,我发现这个模式非常真实。就像它给萨比娜带来巨大的安慰一样,我用自己的语言安慰了数以千计的患者。现在,我把它诉诸笔墨,通过一个个故事,阐明那段视野不断缩小、生命进入最后时刻的旅程。我希望这些对死者家属而言十分真切熟悉的经验,能为担心死之将至的人们带来指导和安慰。毕竟说到底,这是关于我们每个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