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逸事

与二哥通完话,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他都快满58 岁了,还在凛冽的寒风中播种春洋芋,这又是何苦呢?我劝过他去和侄儿侄女们一起过日子,可他说,三个娃儿在城市打拼不容易,趁自己还有力气,种地也能维持老两口生活

说来奇怪,我脑海里顿时浮现一幅场景:那是一个大旱年间,地里庄稼几乎没什么收成,生产队的家家户户都闹饥荒,有了上顿愁下顿,吃的是野菜打主力的苞谷粥,嚼的是上级救济的红薯片,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到山坡摘些“红刺果”来充饥,这可苦了小孩子的肠胃,肚子几天不拉,急得大人们团团转。

想到此事,我的心湖像投进了一粒石子,溅起了朵朵浪花,几件印象深刻的童年往事喷涌而出。

1975 年秋,7 岁的我开始读小学。那时的村校很小且办学条件简陋,记忆里只有一排黄泥巴筑成的青瓦房,5 个年级5 个班。教室的窗子未装玻璃,为防透风,用塑料薄膜遮挡;课桌陈旧,桌腿好像未崁牢,写作业时稍一用力就左右挪动;黑板不大,用木架撑起,上面的漆脱落了不少,显得斑驳陆离,老师怕我们看不清,特意把字写大一些,粉笔触碰黑板发出的“砰,砰,砰”声犹在耳边回响,特别是老师弯腰用力板书的背影和黑板前后摇晃的画面似乎就在眼前。当时师资十分紧缺,大部分是代课教师,聘请的是返乡初中或高中毕业生。我的启蒙老师姓徐,他上课的声音特别洪亮,从外面路过一排教室,就数他声音最大。他讲《披着羊皮的狼》《半夜鸡叫》《农夫和蛇》这些课文,生动有趣。我对故事的寓意想不明白,在课堂上向老师提问:“徐老师,真有披着羊皮的狼吗?狼把羊吃了,它还有工夫去打理羊皮?再说,狼又是用什么办法把羊皮披到自己身上去的呢?”面对这三个问题,徐老师没立即作答,而是叫同学们分组讨论,此时的教室像开了锅似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老师见好就收,他首先肯定我爱思考,绝对没有刁难老师之意,然后说:“同学们不要计较故事本身的真实性,作者是用虚构的故事来说明一个道理。这则寓言就是要告诉大家,既不要被事物的表象所欺骗,也不能仅从事物的表象作判断。同学们要像牧羊人学习。”

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去公社看电影。

从生产队到乡场有15 里路,来回得走3 个多小时。傍晚时分,我和几个小伙伴在大哥的带领下,沿着崎岖的山路,在羊肠小道上几乎是小跑着奔向公社,没有人愿意因误时看半截影片。有一次,我跑下坡路时,一不小心脚踩空了,摔倒在灌木丛中,手脚被尖锐的枝条刺破了皮,可我顾不上疼痛,在大哥的搀扶下,咧着嘴,一瘸一拐地奋力快走。公社放电影的露天坝上,早已坐满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乡亲,黑压压的一大片,大家都想从电影里看看山外的世界长啥模样。一次一次地看了《金光大道》《侦察兵》《从奴隶到将军》这些影片后,每每激动万分、心潮澎湃,我们时时被电影里感人的故事和可敬的英雄撞击着幼小的心扉。回家路上,小伙伴们不停地议论、评价,似乎忘记了翻山越岭和路途遥远带来的疲惫。那些闪烁着的手电筒光和高举的引路火把,给山村夜色平添了几分生机。

我们农村娃有一个本事是城里娃没有的,那就是知农事、干农活儿。小时候,我家养有两头牛,一头公牛、一头母牛,公牛耕田地,母牛产牛犊。放学回家后,我就带着书本上山放牛。后山野草丰盛、树叶茂密,我常把牛牵去那儿放,牛自由自在地啃食喜欢的叶草,我在山林里找一处看得见牛的地方做作业,做完后,或高声朗读课文,或在林里拾野菌子,或躺在软绵绵的腐叶地上,听虫鸣鸟歌,让眼睛穿过树梢去捕捉缓缓落下的太阳。养牛,平时是要备些草料的,一旦下雨或是积雪季节,牛还得用草料喂。天刚蒙蒙亮,我和二哥背上背篓或木制高架,到山坡、地里、田埂上挥镰割草。我虽然动作不及他快,数量也没他割得多,可我知道牛最爱吃什么,专扯地里的“狗尾巴草”、专挑脆嫩的“司马草”割,与二哥的劳动成果相比,也逊色不了多少。那时,不通电,没燃气,只能通过砍柴来煮饭、取暖,有时卖柴也能贴补些家用。因此,砍柴也是农村娃的一门功夫。第一次挣钱是小学快毕业时,我和二哥去“跶门堡”砍柴,他系好扎在大树上的安全绳,小心翼翼地下滑至悬崖峭壁上枯死的杂木处,挥刀砍伐,将砍下的木柴扔向谷底。我问二哥:“为何要冒险砍这种柴呢?”他说:“这种柴重扎、耐烧、火旺,有人买。”我依稀记得,那次卖了200 斤柴,挣了3 块钱,心里乐开了花。

农村娃也有自己的方式找乐子。夏秋之季,我和小伙伴们喜欢到小溪沟里捉螃蟹。一到溪边就脱掉鞋子,卷起裤筒,撩起袖子,下至沟里,搬开浸在水中的石头,运气好会遇上一两只螃蟹爬出来,伸手去抓,小的一只手就能握住,大的就颇费周折了,必先控制住两个长有锯齿的大钳脚才算抓住,若不小心会被钳脚夹住手指,齿入嫩肉,鲜血直冒,钻心般的痛,一听到有哭声,小伙伴们便迅速跑过去搬开钳子,扭断蟹足,帮其解气。这点儿疼痛难以挡住螃蟹美味的诱惑,溪沟里总是荡漾着“捉住了,捉住了”的欢声笑语。记得有一次,两位哥哥从山上带回一小袋蜂蛹,母亲淘洗后在铁锅里来回煎炒,那火候把握得好,入口一咬便觉清香酥脆,像许久没吃肉打了一次“牙祭”一样。我瞒着他们,偷偷上山去捅马蜂窝,捅是捅下来了,可我没做好防备,一群失了家被惹怒了的马蜂飞奔而来找我复仇,我撒腿就跑,还是没能逃过它们一阵乱蜇,痛得我直呼救命,家里人见我狼狈不堪的样子,既怪我逞能,又怜我心好,更疼我被蜇,赶紧用草药来敷被蜇处。第二天,脸肿得像充了气一样,脑壳痛得嗡嗡作响,大哥二哥迅疾用竹担架把我抬进了乡卫生院……

如今,我已两鬓斑白。想起童年,我就想起了那些伴我成长的亲人、老师和儿时伙伴,就想起了老家那些山山水水和星月天空,就想起了那些刻骨铭心的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