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声:扎溪(2)

汽车不停地往前开着,横亘在宽阔草原之间的路面上,来往的车辆很少,大地显得无比空旷寂寥。马上就要临近那刚从远处望见阳光覆盖住的山丘了,尽管四面的天空比前面显得更为阴暗,满天的乌云从背后跟快速行驶的汽车一样追赶而来,前面原本模糊的天际被低压的乌云完全笼罩着,笔直的路面消失在黑乎乎的前方。可是当我把目光投向近旁那唯一被阳光照耀着的山丘时,又是另一番的景象。那光芒比起从远处观望的时候,变得更加暗淡了,可是在天地即将浸没于黑色大海的浪涛之际,它是那样的金光璀璨,给人寂寞的心灵无比的慰藉。慢慢地,它移出了我的视线,在晃动的后视镜里,我看见它褪去金色的铠甲,淹没在那笼罩一切的乌云之中。车里的光线变得暗淡起来,那唯一被太阳眷顾着的地方,尽管没有使空旷的草原变得明亮起来,但至少使我幽暗的心变得温暖了不少。现在,那外在的光亮熄灭了,我的心也同样变得冷清和忧愁起来。我望向车里的人,他们脸上再也没有了昏沉的模样,他们有的神情凝重,有的眼神空洞,脸上尽是愁容,或许他们将未知的旅途与前行方向的乌云联系了起来。天空还没有下雨,但雨水却注入了他们迷惘的心里。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开车的师傅,他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乐观坚毅的形象,一路上放着节奏欢快的曲子,口中不停地小声哼唱着。可能是经常往返于一条路的缘故,似乎他已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因此,不管是风吹雨来,还是晴空万里,都不足以使他的内心泛起丝丝忧愁和陌生的涟漪。可是我,也同车上的人一样,心中尽是莫名的伤感。人越是置身于大自然的宏伟和无限之下,越是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助,越是在艰难的环境里,往昔岁月的点滴,因为时间的过滤而变得只剩下美好的东西。我想起家乡,那里的天空被高山围拢成我闭眼就可以描绘的样子,高大的白色藏房点缀在绿油油的田野之中。正值夏日,晚风轻轻吹来,褪去一天的热气,我坐在院里靠近田埂的地方,看翠绿的麦芽在微风中像层层波浪般起伏。爸爸手里滚着念珠,侧坐在门槛边上,晚风拂过他刻满皱纹的脸上,我们相隔几十米,时而沉默不语,时而说着话。远处的天际布满绚丽的晚霞,红彤彤的,像燃烧的火焰。那火红的云霞渐渐地向东南扩散而来,云霞在铺展过程中,像被风粉刷成薄薄的一大片,颜色也渐渐变成淡黄色,最后变成乌黑一片。随即夜幕降临,大地又淹没在黑暗之中,我在静默的村庄里感受着夜的宁静。

急促的喇叭声响起,汽车已经驶入那低压着的乌云之下,云端不时有闪电闪过。汽车行驶在笔直的道路上,两面是舒展的手掌般平缓的草原。路的两旁偶尔有并排着的房子缓缓移动着,那些房子大小相似,大约100平方米,全都是平房,设有一门两窗,屋外设有栅栏,有的则用不足半米宽的土墙围起来。家家紧闭着门窗,只有浅浅的青烟从高出房顶几米的烟囱中冒出,随即被风吹散得无影无踪。黑云笼罩中的大地,到处透露出一股浓烈的潮气,像是雨水浸泡了很久一样,就连那原本土黄色的土墙,也似乎被稀泥土粉刷了一样,和大地变成了同一个颜色。外面是静默的,车里依然是沉默的,司机师傅也没有再放着那轻快的音乐,而是目光紧紧注视着路面,嘴唇不停地嚅动着,不知道是念着经,还是在低语着什么。云雾不停靠近,像滚滚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朝我们涌来。我们在这厚重的云雾中穿行了很久很久,此时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在这寂寞的天地中随思绪,飘向各自的远方。

下午5点,我们早已穿过了那灰蒙蒙的世界,云雾褪去,世界又变得明朗起来。我们置身于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笔直的公路一眼望不到头,在很远的地方径直消失在绿油油的草原之上。我们所有人顿时精神了起来,在车里不停地动弹着身体。窗外的景色一览无遗地映入一双双渴望又惊奇的眼睛里,这里的景色与一路上所路过的风景有着诸多不同。天空没有出现太阳,但大地的轮廓清晰地展露在我的眼前,我从未见过这般宽广宁静的草原。朝汽车行驶的方向望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隐约能看见白色的建筑群,挡住了平行的视线,再后面是像波浪般起伏着的山峦,连接着苍茫的天地,前后左右都是草原,绿茫茫的草原与明朗的天空像缝合在一起一样,界限模糊。来往的车辆多了起来,那一辆辆大小不一的汽车行驶在笔直的路面,从远处看,像是静止不动,因为在这无尽的绿原中,除那些黄褐色土房和白色的帐篷之外,没有什么可以作为标记。一条大河在草原的正中静静流淌着,它无声无息,即使往来在临近它几十米远的路上经过,若不抬头仔细观望,便不会发现它的存在。它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得使你分不清它是从哪方流向哪方。又是如此美丽,像是明朗的天空被切割成细小的条状,镶嵌在这墨绿的大地之上,这流动的美丽与天空遥相呼应,构成宏大的自然视觉盛宴。听司机说这条河叫扎曲,这地方得名于这条河,叫扎溪卡,意为坐落于扎曲河畔的部落,而我此刻置身的草原名叫扎溪卡大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