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翻《一九〇六:英伦乡野手记》,作者伊迪丝·霍尔登,是位乡村女教师,只活了49岁。1920年,她在泰晤士河畔的皇家植物园采集栗树树枝时,不慎落水身亡,此后一直寂寂无闻。1977年,她的后辈忽然发现她的遗物,这般,她在1906年的日记突然面世,她重回世人心头。
有些书看过了便束之高阁,重翻出来看都有缘起。就像我这次是要找有关鸟语的原文,自然找到了。
3月……黄鹀,一身艳黄羽衣高立于树篱之上,十分抢眼……乡音学舌说是“一点点面包,但不要干酪—”。在坎兰郡,人们说黄鹀唱的是“坏蛋坏蛋,不要碰俺—”。
6月仲夏日。布谷鸟开始更新曲目,不久之后他就不再唱“布谷”,而改唱“布—布谷”了。在英格兰南部,有一个关于布谷鸟叫声的传说:听见叫声时得拔腿就跑,而且要边跑边数,一直数到听不见为止;数到几声,就能增寿几年—反正德文郡的老太太是这样告诉我的。
国外许多博物书中也有记录鸟声的,但大多是字母的发音,像这种给鸟拟话的,很少见。
我特意在网上找黄鹀的叫声,不过怎么听也没听出来它说“坏蛋坏蛋,不要碰俺”。等到突然明白它说的是英语时,哑然失笑。
就像我们喜欢给鸟拟话,同样的布谷鸟叫,拟了各种意思,天南地北不同,大约要根据当地口音。
布谷鸟本来就在“布谷”,好像光叫“布谷”还不够,它还吆喝“阿公阿婆,算黄算割”,在南方叹息“光棍命苦”。东坡有诗:溪边布谷儿,劝我脱破袴。这时节,大约是春天来了。
除了布谷鸟,“姑恶”也非常有名。这是一种生活在南方的水鸟,它的叫声像“姑恶”,也像“苦哦,苦哦……”,传说它是被婆婆驱赶的媳妇变的。古时婆婆好像没什么好名声,“多年媳妇熬成婆”,这话透着不容易。借鸟来说婆媳的事情,着名的像《孔雀东南飞》,可使用姑恶,显然更切题。
比如,陆游和表妹唐琬一对玉人,到后来却“东风恶,欢情薄”,到底为什么劳燕分飞?陆游在《夏夜舟中闻水鸟声甚哀若曰姑恶感而作诗》:下床头鸡鸣,梳髻着襦裙。堂上奉洒扫,厨中具盘餐,青青摘葵苋,恨不美熊蹯。姑色少不怡,衣袂湿泪痕……
像拟唐琬之口回答多个问题,自己并非只与夫君你侬我侬,而是起个大早,扫地、做饭,还变着花样做,只恨没有熊掌好吃。婆婆稍不高兴,自己就内疚得流眼泪。婆婆想抱孙子,可是我们没能生养,就有人来挑拨,把我休了,我也不敢怨……
还是“姑恶”啊。
另外,还有几种经常从书里看到的鸟,一种叫“泥滑滑”,一种叫“婆饼焦”。宋代王质《林泉结契》说:“婆饼焦,身褐,声焦急,微清,无调。作三语:初如云婆饼焦,次云不与吃,末云归家无消息。后两声若微于初声。”还有一种鸟叫“行不得也哥哥”。前两种一直不知是什么鸟,后一种据说是鹧鸪的叫声。鹧鸪有点儿像野鸽子,我听过它的叫声,只是“咯咯”,不知哪里的鹧鸪会叫这一句?
给鸟拟音好像有乐趣在,就像在我老家有一种鸟,不知大名,喜欢二重唱,常常在端午之前开始叫。一只声音非常干脆,叫“接姐回,接姐回”,有金石之声。另一只鸟接了过去,说:“回不回也?”却是婉转得很。与之相配的,还有一种鸟,字正腔圆地叫“接姑婆,接姑婆,回去过端阳”;这一句说完,还有一个尾声“呃—”。
有一回我拍了照片给一位研究鸟类的朋友看,他肯定地说这两种鸟都是四声杜鹃。它们的变调让我好奇,不过鸟类的事,谁能说清呢?
很多年前,初夏的老家来了一种鸟,叫声好听,有人给拟了音:“狗子刘镇禄,不吃菜糊涂”,真是逼真极了。村人刘镇禄给气歪了嘴,好在这鸟秋天就飞走了。这鸟叫了20多年。前两年夏天,我在老家听各种鸟叫,忽然想起这鸟,听人说可能是迷路了,这几年都没来了。刘镇禄呢?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