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甲板上,徐徐吹来清新的海风。秦子睡不着,伸了个懒腰,从船舱内推门出来,没走两步,见船头立着一个人,正是荒白教授,他正扶着栏杆远眺。秦子笑了,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吓老师一跳。
秦子举着胳膊,悄悄向前走,离教授还差两米时,教授扶着栏杆没有回头,冷冷地说:“没睡着?有心事?”
秦子一听停住了,慢慢把胳膊放下,凑到教授身边,趴在栏杆上,说:“教授,您看,我这段时间一直听您讲课,学了不少知识,可我只能记住其中一部分,剩下的我都还给您了。这次您带我出海做田野调查,可我觉得,学到的大部分知识,我将来还是会忘记的。几年的努力积累就是为了将来的遗忘,想到这点,我实在不甘心,可是又无能为力。”
教授看着远方的海平面,说:“想把知识记牢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尽可能地把它们用一个故事串联起来。人类就是这样,凭空记忆很难,联想记忆却很容易。”
秦子皱着眉头,将下巴枕在胳膊上,困惑地说:“在我看来,好些知识根本就没有联系呀。”
教授说:“学习其实是一种加速的自我反馈。知识学得越多,你就越容易发现它们之间的联系,而越容易发现联系,对新知识你就学得越快。”
“教授,您能举个例子吗?”秦子兴冲冲地问道。
“当然。”教授伸手指向远方天际,“你看到海平面上方不远处有4颗明亮的星星了吗?”
“看见了,那是什么星座吧。”
“南十字座。咱们现在位于海上,那我就从这个星座开始,串联出一个故事。”说罢,教授伸出右臂,张开手掌,推向天际,“这个姿势来自波利尼西亚人,是用来确定纬度的。”
秦子撇撇嘴,问:“您冲着天上一举手就能知道纬度?”
“通过测量。”教授把秦子拉到身边,“南十字座最下方的那颗星叫作十字架二(Acrux),它在夜空中的高度会有变化,用手掌测量它就可以判断咱们所处的纬度。”
秦子问:“怎么测量?”
教授举着右手,说:“从我的这个角度来看,我的手与南十字座构成了一个透视关系。当拇指指尖与天际线相切,且和食指指尖的连线与天际线垂直时,我手指上的各个关节即对应着不同度数。”
秦子问:“都是什么度数?”教授用左手指着自己的右手各处依次说:“食指第一关节对应着12度,第二关节对应着15度,第三关节对应着18度,而中指指尖对应着23度。你只需在航海时对已知星辰高度做相应的加减,即可算出自己所处的纬度。”
秦子激动地说:“您具体说说?”教授点点头,说:“当人在赤道观察十字架二时,它最高应在天际线上空27度,由于南十字座位于夜空中的南方,因此,越往北航行,这颗星的高度就越低。现在,它在天空中的位置比我的食指第三关节对应的18度稍低,说明此星高度约为17度,赤道的27度减17度得10度,这意味着咱们当下正位于北纬10度左右的大海上。但这个方法会受到大气折射和手掌尺寸的影响,需要通过经验来修正。”
秦子也似懂非懂地伸手比画了一下,教授在旁边看着,然后问他:“你有没有看过一部迪士尼动画片,叫作《海洋奇缘》?”
秦子说:“我想起来了!动画片里的女主角波利尼西亚公主莫阿娜也做过这个动作!”
教授笑道:“你看,这么一会儿咱们不就把知识点串联起来了?以后你提起其中一个就能联想起一长串了。”
秦子也笑了,转身靠在栏杆上,问:“教授,您还能继续串联吗?”
教授说:“当然可以。比如说,郑和下西洋。明朝的文献收录了几幅郑和在航海过程中留下的《过洋牵星图》,在这些图的四周写有一些看起来奇怪的语句,比如‘灯笼骨星'’七指平水‘。’灯笼骨星‘也叫灯笼星,是中国古人对南十字座的称呼。至于’七指平水‘,就是船员用手指测量星辰高度的术语。”
秦子惊讶地说:“这不是和波利尼西亚人的做法一样吗?”
教授点头道:“现在有越来越多的学者相信,波利尼西亚人的祖先和中国古代的百越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考古发现和语言学等方面能找到诸多证据。所以,这两种用手测量星辰高度的航海技术,可能在遥远的过去有着共同的源头,并在后世被华夏民族和波利尼西亚人分别继承。你看,咱们又联系上了历史知识。”
教授转头看着秦子,问:“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歌名叫《孤单北半球》?”
秦子说:“听过啊。”说罢,他轻轻哼起歌来。教授说:“你刚才哼的这段旋律的歌词是’要你能看到十字星有北极星做伴‘。北极星在北半球才能看到,而完整的南十字座只能在北纬25度以南被看到,咱们现在位于北纬10度左右的大海上,正好可以看到歌里唱的这种情况。”
教授抬头道:“你看这满天星辰,要依次记住每一颗星的名字和位置是很难的,但如果你把星星串联起来,并赋予它们故事,那么记住它们就会容易很多。”
秦子也抬头看向天空,说:“您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努力做一个脑内有繁星的人。”
教授点头道:“还要有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