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常说“让一步”,这几乎成为我家的庭训。在我大大爷那里,操琴上的“让一步”,可以看成所谓“同台无二戏”的舞台伦理修持或涵养,它既是美学的,也是道德的。
“筱云班”班主的儿子之所以能和我大大爷成为至交好友,跟这“让一步”的觉悟有着极大的关系。
有一回“祥字号”孟老板靠着生意上的关系,请了一位知名的净角儿到章丘来演三天戏,首日演《二进宫》。不消说,人家名角儿得演那徐延昭,班主本来是旦行出身,演李氏皇娘,于是,杨波就落到了班主儿子的身上。这一回,他不能抱怨是小活儿了,杨波非但吃重,甚至必须能与徐延昭分庭抗礼,这样戏才好看。班主有意让唱净行的儿子改唱一回生行,一方面是对儿子的底子有些把握,一方面自不无借佛面、抬僧面的捧场之意。
开唱之前两天,我大大爷瞅着四下无人,把正在喊嗓的班主儿子请到一边儿,说:“要来的这位角儿,有一副黄钟大吕的调门儿,可以说是撼梁裂柱的势头。人家远来的是客,一上场,‘碰头儿’想必是好的。你的杨波万一跟得紧了,前边儿的喝彩声还没落定,非给压下去不可。”
班主儿子大约也在为此事伤神。虽说这种形式的演出,贵客是能给咱们抬抬声价,但是现场压不过人,就算唱得再卖力、演出再成功,顶多也只是称职而已。他听了点点头,道:“我也琢磨着呢。”
“这就用上我那‘和稀泥’了。”我大大爷道,“一上场,别跟紧,等人声平静了,再上。”
“这我明白。”
“还有,人家那一句‘探罢皇陵到昭阳’之后,你别接着唱‘宫门上锁贼李良’!这是要紧的——”我大大爷道,“你得添个动作,给千岁爷作个揖,缓缓转过身儿,我给你加一段过门儿,咱们把前头那喝彩声给拖过去。后面千岁爷唱罢‘怀抱着铜锤保驾身旁料也无妨’的时候,也是这个机关,拖一拖,再唱‘我好比鱼儿呀闯过了千层罗网’。咱就这么办。到时候,准保你一字一声,台下听得历历分明。”
“听您的。”
“其实没什么——不过就是让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