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渔歌

爱上渔歌是一次偶然。

有一年中秋节夜晚,朋友海燕发来视频问我喜不喜欢听她老家的惠东渔歌,不等我回答,她便唱了起来:“月到中秋分外明,天高云淡风儿轻。打开视频来赏月,天涯海角共此时。嗳啦咑啲嘟啲咑啲嘟啲……”听着这欢快地旋律,我发愣了,总觉得这歌声是那么熟悉,在哪里听过呢?

蓦地,我的眼前闪现出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来,一个美丽善良,曾援助过我的女子……

初来惠州时,是20世纪90年代。那时的我二十岁出头,满怀激情,总是向往浪漫。听说惠东有个巽寮湾,那里的海很美。从大山里出来的我,只在小说和童话里见过大海,她的神秘像是有一股魔力,吸引着我。

那是一个烈日当空的夏日,我怀着对大海的憧憬,约同事娟一起前往惠东看海。娟胆小不敢与我同去,我便独自乘坐中巴到平山,再转车到稔山,几经辗转到达巽寮湾时,太阳已偏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海,也是第一次在海边看日落。洁白的海浪击打着黄褐色的礁石,橙红的阳光跳跃在湛蓝的海面上,远处的海岛像一艘墨绿色的巨舰。不远处的几叶渔舟在金波上晃动,不时从船上传来一阵阵“啲咑啲咑嘟”的歌声,虽然我一句也没听懂,但那时而婉转、时而欢快、时而豪迈、时而悲恸的旋律,在我心中激荡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情愫——是对生活的热爱抑或是对爱情的憧憬,我一时说不清,只觉得很亲切、很喜欢。

小船靠岸,一个女子从船上下来,嘴里唱着欢快的歌曲,双肩扛着一网兜鱼,一件白色的T恤配着一条湛蓝色的短裤,乌黑的长发在海风中飘拂,随着欢快的旋律舞动,我看得出了神。

太阳渐渐地往下沉,在即将消失于海平面时,我才意识到天色不早,得回惠州市区了。 我准备搭乘摩托车到平山,再转乘中巴到惠州市区。可却发现口袋里那仅剩的十几元钱不见了。我沿着来时的路,一个人踽踽而行,不时有摩托车经过,我多希望他们能免费捎我一程啊!可却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的。在我绝望无助时,一个身着白色T恤的女子骑着摩托车从我身边经过。忽而,她折了回来,停在我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刚才在海边唱歌的女子吗?只是此时,她把长发盘起来了,一张黝黑色的圆脸上扑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清泉般澄澈。我迫不及待地把我的困境告诉了她,并解下脖子上那条只值8元钱的银项链递给她,求她带我一程。她没有接,只是伸手拍了拍摩托车后座,示意我坐上去。她载着我到了平山,并给了我两元钱,把我送上一辆开往惠州汽车站的中巴后,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中。从此,我再没有见过她,但她那清脆的歌声一直在我耳边萦绕……

隔着视频,我把这段经历告诉了海燕。她说我当年遇到的一定是个疍家女,她唱的就是现在已被选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惠东渔歌。我听了,为之欣喜。接着,海燕又跟我讲起了有关惠东渔歌的起源。据《惠东县志》记载,惠东沿海渔民的远祖属原始“疍民”,又称“后船置民”,是我国南方“百越族”的组成部分。另据《惠东渔业》记载,惠东疍民的先民从福建、潮州一带通过买卖或逃亡迁入,分布于平海、港口、稔山范和等港湾。

疍民在海上讨生活,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常年出海打鱼,遇上暴风雨是常有的事,一不小心把命丢了也是常有的事。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没有退缩,也没有可退之地。面对生活的困境,疍民们选择了以歌自娱的方式来排解心中的忧郁。

海燕是惠东稔山人,她从小听长辈们讲祖先在海上生活的故事,每次听到生下来的女孩要挂在海边的树上,待其自生自灭时,她就不寒而栗,为那些死去的女婴感到悲哀,同时又庆幸自己生在了这样的好年代。

人生女儿戴花枝,我生女儿挂树枝。人生女儿如珠宝,我生女儿命如丝……”海燕唱着渔歌,早已泪流满面。我随着她的歌声,思绪已飞到那古老的海边,疍家女那悲惨的命运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不能呼吸。疍家女婴被饿死的悲惨情景与曾经帮助过我的疍家女子的身影在我脑海里交替重现;托尔斯泰小说——《穷人》里被冻死在寒夜中的西蒙与善良的桑娜也在我的脑海里重叠出现。

“看吧,它飞舞着,像个精灵,高傲的、黑色的暴风雨的精灵,嗳啦咑啲嘟啲咑啲嘟啲……”海燕又唱了起来。她居然把高尔基的《海燕》唱成了惠东渔歌。“你这是要让惠东渔歌走向世界吗?”我笑问道。海燕告诉我,惠东渔歌被选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后,引起了政府部门的重视,如果经费足的话,将来走出国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海燕还告诉我,她的名字就是从高尔基的《海燕》中得来,她说疍民具有海燕那样不惧风雨的品格,她的父亲希望她也具有这样的品格。自此,我便爱上了惠东渔歌,是因为渔歌好听,也是因为那一个个感人至深的故事,更是因为善良的疍家女子感动了我。

“天蓝蓝,海蓝蓝,光脚丫,走沙滩。沙滩黄,沙滩软,捡贝壳,堆沙山。阿爸出海打鱼去,阿妈织网一番番。一网鱼,一网虾,鱼虾满仓回港湾……”前不久,海燕又给我发来了一条惠东渔歌的视频。我正听得入神,她发来信息,问我几时得闲,她要带我到平海去看看。我说好,到时再到巽寮湾,看看能否遇到曾经帮助过我的疍家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