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米能有多重?我一直以为,它重如一座山。
小时候家里穷,母亲在深秋的时候总是出去“捡地”,就是去地里捡拾农人秋收后遗落在地里的粮食。每次母亲都要走上好几十里地,背回来半麻袋瘦瘦的稻秆儿,脱了皮,最后能收获一海碗大米。母亲一点点地积攒着,然后用它给我们当口粮。粒米之恩,能与皓月争辉!
诗人说“米是漫山遍野的精灵,是生长绿色的种子,是陆地结的珍珠”,我也有这种感觉。有时我看到掉在桌上的一粒米,就会产生一番联想:这粒米,不知道是哪粒种子被种在土里,经过了多少风霜雪雨,又被哪个农民精心养育,浇水、施肥、捉虫、打药,顶着酷暑烈日收割了来,再冒着酷暑高温脱了粒。脱一遍还不算,再脱一层皮,再脱一层皮,成为白白亮亮的精米,大有缘法落到我的饭碗里,结果不等吃它入口,就被轻轻抛弃,假如这米有灵,不知道会不会伤心?
对于米,汪曾祺先生有过经典描述。其笔下有一个叫作八千岁的人,开着一个米行,他店里一溜排开几个大米囤,从“头糙”“二糙”“三糙”到“高尖”应有尽有。挑箩把担卖力气的吃头糙米,一老碗紫红的糙米饭,上面堆上岗尖的腌小鱼和青菜,大口大口吞食;住家铺户吃二糙三糙米,比头糙精致,米色亮白一些;所谓高尖,精致透亮,只有高门大户才吃,普通百姓不是吃不起,只是总觉得有些糟蹋。
此外还有糯米和晚稻香粳。糯米不用说,常用来蒸八宝饭、包粽子;香粳米煮出粥来米长半寸,颜色浅碧如碧螺春茶,香味浓厚。《红楼梦》里有一个章回说到柳嫂子给芳官的一顿饭: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碗虾丸鱼皮汤,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大碗热腾腾碧莹莹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我更是留意《红楼梦》里上上下下各色人等吃的米。身份不同,吃的米也需论资排辈。老祖宗看到有人盛了一碗白米饭给珍大嫂子,会笑嗔:“怎么盛这个饭给你奶奶?”主子们吃的不是红米就是绿米。红的,颜色嫩红,味腴粒长,香气扑鼻,叫作“御田胭脂米”;那绿米,就是芳官吃过的“绿畦香稻粳米”。
我曾吃过一次素斋,那些不起眼的素菜素饭,盛在清素的餐盘里,竟是那样温润有致,不由心生一丝感恩,细细把一碗米饭装进胃里,生怕丢弃一颗米粒。
对生命的敬畏,源自一粒米,粒粒凝结了血和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