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跑的饺子

我做梦也没想到,整整一盖帘儿打算正月初一早上煮的羊肉饺子,大年三十一宿的工夫全不见了。

正月初一,天还黑咕隆咚的,爸妈就起来了。妈打着哈欠收拾锅灶,爸咳嗽着,用扫帚哗哗清扫着昨夜飘落的薄雪和放鞭炮落下的红纸屑。

听到外面的响动,我也赶紧起来穿衣。表面上是按爸妈说的,新年头一天要早起,这一年全家都发旺。其实我是惦着昨晚妈包的羊肉饺子。我稀罕吃羊肉,就是价钱忒贵,三四十块钱一斤,只有逢年过节妈才舍得给我们涮顿羊肉,或者包顿羊肉馅饺子吃。昨晚年三十,妈包的可是纯羊肉的饺子呀。我老早起来,是想帮妈烧火,快点把那一咬一冒油,香得让人找不到北的羊肉饺子吃到嘴。这次我可不再像前几回那样,夹起饺子一口下去,饺子里的半罐儿油汁,呲儿的一下,溅了自个儿一身,呼噜呼噜把饺子塞得撑到嗓子眼了,也没想起吧嗒吧嗒这羊肉饺子是啥滋味。这回我一定要慢慢地吃,先把饺子咬开个小缺口,放出里面滚烫的热气,噗噗吹凉些,把那半兜子的香油汁慢慢吸进嘴里,吧嗒吧嗒滋味,再一点一点享用那香得销魂的羊肉疙瘩。瞅着打着旋儿升起的水雾,想着就要吃到嘴儿的羊肉饺子了,我的心里那个美哟!

锅里的水已烧得哗哗翻滚了,妈颠颠跑到西屋去端昨晚包好的羊肉馅饺子。推门一瞅,傻了眼,摆在盖帘儿上的饺子一个都不见了。用高粱秆做成的盖帘儿上,只剩下摆饺子时留下的一个个白面印儿。妈喊爸时,声儿都变了音:“孩子他爸,你快看看,咱家的饺子咋一个都不见啦!”听到妈的喊声不对,我心里一凉,赶紧跑到西屋。盖帘儿上的饺子当真一个都不见了。爸纳闷得直挠脑袋,妈急得直转磨:“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呀?”这时周遭儿的街坊邻居家,已噼里啪啦点响了吃饺子前的鞭炮。

在我们冀东一带,讲究从年三十那天起到正月底,张嘴都要说吉利话,祈盼新一年的好彩头。“不碍事,不碍事,元宝没赚到,今年咱就挣银条。”这会儿爸的老黄历又来了,他把饺子说成元宝,挂面说成了银条。戳在屋里不知咋办好的妈同我爸一个样,连说:“好好好,那今年咱就挣银条。”妈边说边转身,将挂面下到水花翻滚的锅里。

大年初一本可以欢欢喜喜地吃上顿热腾腾,一咬直冒油的羊肉饺子,却吃了顿清汤寡水的挂面,全家人心里像塞了把乱草,堵得慌,但嘴上谁也不好发作。吃完饭,爸把嘴一抹,叮嘱妈留家接待来拜年的人,催促我们快去给村里的长辈们拜年,他自个儿却吧嗒着喇叭筒旱烟出了门。

满满一盖帘儿饺子到底跑哪去了?这档子事搅得我没了给长辈拜年的兴致。这时东边的日头已经一竿子高了,村街上开始有人到各家各户拜年说吉祥话了。我却没跟着家人拜长辈去,而是独自一人蔫巴出溜地到“案发现场”西屋当起了福尔摩斯。我的眼神犀利,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西屋的墙角、粮缸后面、墙柜腿底、犄角旮旯绝不放过,然后又寻到屋外窗台,再到贴对联、挂着红灯笼的大门口,反反复复查看了好几遍,最后终于找到了“凶手”。在西屋的墙角,我发现了一个沾满尘土的黑黢黢的饺子后,在屋外窗台上、墙头上、大门外,又见到了一串梅花形红枣般大小的爪印,从我家门前蜿蜒伸向了村外。顺着这清晰的爪印,我一路跟到了堆满麦花秸、玉米秆柴垛的村东打谷场上。说是打谷场,其实已多年不用了。这是村里专为大伙儿集中堆放柴火留出的场地,既可防失火,又可保持全村街道的清洁。

在打谷场的最深处,一座两米左右高,顶部有些坍塌的麦秸垛上,隐约有两三个小动物正在垛上嬉戏玩耍,我悄悄凑到近前仔细一瞅,它们一个个小脑袋、短耳朵、黄皮毛、粗尾巴。我不禁吃了一惊——黄鼠狼!敢情我家的饺子都跑到这来了,是黄鼠狼偷吃了我家的饺子。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我悄悄从柴垛里抽出几根粗壮的玉米秸秆,正准备教训教训这群祸害人的家伙时,却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按住。“别!千万别伤害它们!”

我抬头一瞅,是满脸胡茬儿的老爸。“为啥?”“黄鼠狼是咱庄稼人的财神,它们轻易不祸害人,只是这冰天雪地没吃食,才干出这种没法子的事情。”尽管我心中的怒气消了大半,仍有些心不甘。“那,就这么便宜了它们?”“对!不但不能伤害它们,还要照顾好它们。看,这是我从你卖鱼的大爷家给它们找来的鱼杂碎,帮它们度过这年关。”说着爸将半塑料袋带冰碴的鱼杂碎,均匀地撒在洁白的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