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中国古代的很多典籍中,都可以寻觅到桑树的踪影。桑树的种植起源于中国,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被种植于黄河中下游一带。《诗经》中出现了大量关于桑的诗篇,这也让桑树很早就具有了浓厚的人文气息。
《豳风·七月》中写道:“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蚕宝宝要吐丝了,拿着斧子去砍桑枝,砍下那高高的枝条,蚕宝宝要在枝条上结茧。七月伯劳鸟鸣叫,蚕事已毕,到了抽丝织帛的时候。丝的颜色染成黑色、黄色,或者朱红色,准备给公子做衣裳。
这首诗美,美在桑林绿叶的葱茏茂盛、生机勃勃,美在妙龄女子的勤劳贤惠,更美在青春少女五彩缤纷的情感生活。
另一首《氓》更加广为人知。多年前,我在高中语文课堂上学习这篇文章时,曾不断感慨文中所讲述的爱情悲剧。《氓》中写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刚刚嫁过去的时候,女子的美貌就像是青翠欲滴的桑叶一样,明艳饱满,男子喜欢女子的美貌,就像是斑鸠贪恋成熟的桑葚。作者接下来开始感慨,男子喜欢女子,很可能会变心。但是女子一旦喜欢上男子,就很难再解脱了。后来的故事发展也证明了这一点,男子很快移情别恋,女子遭受抛弃,验证了痴心女子负心汉的古语。
尽管这首诗的内容比较悲凉,但是诗歌本身却写得极美。尤其是以桑树的形象贯穿全诗,以桑树起兴。这首诗从女主人公的年轻貌美写到了其体衰色减的过程,也揭示了男子对女子从热爱到厌弃的过程。“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女子美丽的容颜恰似柔润光泽的桑叶。“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女子容颜憔悴,终被抛弃,恰似枯萎飘落的桑叶。“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桑葚非常甘甜,斑鸠吃多了容易沉醉,爱情是美好的,女子迷恋则容易上当受骗。从桑叶青青到桑叶黄落,指代女子容颜的衰老,也暗示了时间的流逝。
汉乐府《陌上桑》则以采桑为背景,塑造出一个绝色美女的形象。“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在这段描述当中,我欣赏文中直接描写的女子姣好的面容和华丽的服饰。但是,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这几句。文学作品中描绘的美女形象太多太多,但是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的女子却着实少见。我以为这几句和“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有异曲同工之妙,也让人想起希腊神话中导致特洛伊之战的绝色美女海伦。我经常会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能够使得“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究竟是什么样的容貌和神采才能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三、
齐白石笔下所绘的物象题材极其广泛,乡下日常生活中所见的植物和昆虫是他表现的重点,桑树和桑葚也是他曾经描绘的对象。他曾于1924年画过一幅扇面,扇面的主体为桑葚和一只蝼蛄。绘画风格为他具有代表性的写意花卉和工笔草虫相结合。从颜色上看,他所描绘的桑葚似乎还没有成熟,因为他使用的颜色为花青,而不是紫红。桑葚的表现方法为先大笔表现整体,然后用浓墨点出桑葚呈现的颗粒感。桑叶使用的是汁绿调赭石,整体色调偏暖偏黄。桑葚右边的空白处,一只蝼蛄自左往右缓缓爬出。现在的农村,似乎蝼蛄也不太常见了,所幸我前几年在家中小院翻土时正好见到一只蝼蛄,也算见识了这种长相奇特的生灵。扇面右侧题款“左良仁兄大雅正,甲子,齐璜”,钤印为“齐大”。从落款推测,此幅画作或为赠人之作,但是画面中所绘蝼蛄如此细致,让人不得不感叹齐先生的一片匠心。
作画多年,我也钟爱表现田野之间常见的一些物象。野鸭、芦苇、玉米、南瓜等具有野情野趣的一些题材经常出现在我的画面中。常言道“黄家富贵,徐熙野逸”,要是按照我的审美趣味,我是喜爱徐熙更甚于黄筌的。比起错彩镂金、琳琅满目、金碧辉煌之美,我更爱出水芙蓉、简括飘逸、淡雅恬静之美。
桑树和桑葚也是我较常表现的绘画题材。我画桑葚,总喜欢和一些可爱的鸟儿搭配在一起,但这些鸟儿,也大都是野外常见的。喜鹊、灰喜鹊、蜡嘴、白头翁、绣眼、麻雀、八哥、黄鹂等鸟类站在缀满红紫色小灯笼的枝头,画面别有一番逸趣。这种趣味,是和“黄家富贵”的风格迥然不同的。
年岁渐长,每到盛夏之时,我总会想起家乡野外的那几棵桑树。桑树不大,却承载着我满满的童年回忆。每当看到宋词中“采桑子”的词牌名,我脑海中涌现的是年少时期爬上桑树采摘桑葚的场景。尽管我的地理位置和故乡越来越远了,但我的心却从未离开故乡这片土地。那“紫红的桑葚”,是鲁迅笔下的百草园中永不消失的风景,也是我关于故乡的一份温馨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