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到我家来,闲翻我书桌,她说,你又看《城南旧事》,为什么那么喜欢?我默思半晌,无以作答。是啊,为什么呢?
那个春日,走在街上,看见卖豆面卷子,其实不喜欢豆面糊在嘴里的感觉,但还是兴致高昂地买回家去,因为想起《城南旧事》里那一段,“我们走到西交民巷的中国银行门口。宋妈在石阶上歇下来,过路来了一个卖吃的也停在这儿。他支起木架子把一个方木盘子摆上去,然后掀开那块盖布,在用黄色的面粉做一种吃的。‘宋妈,他在做什么?’啊?宋妈正看着砖地在发愣,她抬起头来看看说,‘那叫驴打滚儿。把黄米面蒸熟了,包黑糖,再在绿豆粉里滚一滚,挺香。你吃不吃?”驴打滚就是豆面卷子,北京人称作驴打滚。《城南旧事》中林海音偶尔的烟火气,给人无尽的、说不清的温暖,就像老家旧宅子里的年画,散发着无声的亲切。我也喜欢汪曾祺的《人间草木》,下雨天就要喝咸菜汤,白萝卜,青萝卜,八分白的青萝卜。还有张家口的豆腐可以用秤钩钩着抬几里地……那些有趣生动的描写,深入人心,让人过目不忘。放下书本,每每感叹,除去作家的身份,汪老一定是个内心对生活有热爱的人吧,毕竟,没有怎么可能写成有呢?
很早的时候听过一句话:“一个喜欢吃的人大抵都不会太坏。”我想这句话也许可以引申为,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必是希望生活美好的人,那么他对生活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还记得一个笑话,说如果让你选,出去旅行,你喜欢跟着李白还是苏东坡,一众网友都回答,当然是苏东坡,为什么呢,因为苏东坡会做菜啊!“仓廪实知礼节”,嘴巴和肚子开心,精神才愉悦吧!所以旅伴首选是会做东坡肘子,会煮羊汤的苏大学士,而不是诗酒百篇的李太白。
喜欢吃的人古今中外,男女老少,三教九流,不以身份而论。传说中明太祖朱元璋半夜批奏折饿了,闻到外面的街市羊肉汤的香味,馋得口水直流,第二天就让御膳房赶紧安排上才心满意足。
着名的画家张大千是知名美食爱好者,尤其喜欢烧烤,他在国外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后院子搞成了一个大烤场,一有机会就和艺界名流“乌烟香气”,谈画论道。
名人饮食自有他们的高大上,百姓烟火也不乏温胃暖心。《浮生六记》里的立黄昏,粥可温,感动了多少红尘男女?我有一位同事,明明单位提供早餐,可她从不来食堂吃,总是坚持在家做,大家费解,问其理由。她说,没什么具体的理由,只是觉得食堂的菜饭是没有个性的,是从众的。而在家里,喜欢淡,可以少放点盐,喜欢咸,多放点盐,喜欢荤,稍加点肉,喜欢清淡,可以素食为主。这些是食堂做不到的。最主要,是一颗主妇的心,带着感情做出来的饭菜格外香,更何况有那一双充满感情的手,有那熟悉的炉灶碗筷,有那温暖的气味,这所有的加持,组成了无可替代的家的味道。
出差久的人会想念家的味道,那是独一无二的,是最真切的私房菜。小时候在乡下,孩子们都是走东家吃西家,没那么多讲究,可是同样的土豆炖豆角,一家一个味儿。我很奇怪,问母亲,母亲说,这就是家的味道,同样的食材,一千家做出一千种味道,家家各不同。
我与先生出去吃饭,无论去多么高档的酒店,回到家还要立马进厨房吃一点。先生问我是否店里的东西不好吃,我摇头,并没有,饭店的厨师是专业的,自然不会做不好,可是不吃一点家里的东西,胃肠就会空落落的,少了点什么,吃一点家里的东西,才会有果腹感,才会觉得腹胃都踏实了。仿佛在外面吃的都是假饭。
刚刚上班成家那几年,过年回家是很艰难的事儿,常常买不到卧铺,要在硬座上坐两天两夜,常常腰坐直了,屁股坐麻了,在哐当哐当中熬成了熊猫眼,每次都发誓不回去了,可临了改变主意,又乐此不疲往家奔。有时自己也费解,想家里人?想,可是每天都可以打电话,连视频。想吃喝?现在城里什么也不缺。可是我相信母亲那句话,“城里什么也不缺,可是没有故乡的口味,妈妈的厨房。”
我想这个世界有一亿个家庭,就有一亿种口味,也就有一亿种生活。人是铁饭是钢,说到底,日子是什么呢,是一日一日累加的烟火。“家人围坐,灯火可亲”,家人围坐在灯火下佐以美食、香茶。即使是咸菜汤,也是美的吧。日子归根到底是什么呢,是一碗人间烟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