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关注友情,却不知道与陌生人交流同样重要。
一次我坐飞机从佛罗里达到纽约,航班延误,一位陌生人和我聊了很久。我们都带着年幼的孩子,都在试图安抚孩子的情绪,这让我俩有点惺惺相惜。两个孩子睡着后,他和我聊起了信仰方面的问题。
或许是因为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又或许是因为太阳一直悬挂在空中,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在飞机上与陌生人畅所欲言变成了一件非常自然的事。也许是因为你被不甚了解的力量控制,以高速穿过大气层,很自然就会想到存在主义的问题。我们聊了几个小时,聊到了恐惧和遗憾。之后回想起来,这种对话平常很难实现,而这些话题也许只有和世界观完全不同的陌生人才能更好地交流。
飞机落地后,他告诉我他曾和很多陌生人深入交流过,这对他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说自己受到了认知科学家劳里·桑托斯的启发,桑托斯教授关于幸福的课程是耶鲁大学300年来最受欢迎的课程。桑托斯在课上提到,追求幸福的方式往往和我们的直觉相悖。那些我们认为可以让自己更幸福的事,比如考出好成绩、找到理想的工作或购买心仪的衣服,实际上并不能让我们幸福,反而是一些不起眼的习惯会起到显着作用,其中就有和陌生人聊天。
我们一般比较关注身边亲近的人,但心理学家指出,即便是“最小社交互动”也能让我们感到更加幸福、和他人的联系更紧密。研究发现,哪怕是与咖啡店服务员随便聊几句,或只是眼神交流和微笑,而不是将眼前人当成咖啡机的一部分,都能让人感到更加幸福、有更强的归属感。2014年一篇题为《独处的错误》的论文发现,在芝加哥乘坐公共交通通勤的人群中,那些被要求和其他乘客聊天的人比不聊天的,对通勤的态度更积极。
研究人员发现,我们通常会低估与陌生人聊天的乐趣,以及陌生人与我们聊天的乐趣。他们甚至在伦敦通勤人员中也观察到了这种乐趣。我们可能觉得,和陌生人最好不要聊得太深入,但当通勤人员被要求和陌生人进行深度交流时,他们发现这种交流非常有趣,而且一点也不尴尬。
然而,现代生活剥夺了我们与陌生人交流的机会,这已经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你可以居家办公、戴着耳机通勤、眼睛盯着电子屏幕,甚至只通过应用程序自助点单。我们其实是群居动物,却变得离群索居。因为有了智能手机,人与人似乎触手可及,同时也遥不可及。
我们现在和陌生人交流的方式与以往不同了。互联网让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和远在天边的人聊天,花费也很小,还可以同时与上百名陌生人说话,这的确帮助一些孤独的人找到了归属。不过,在身边明明就有可聊天陌生人的情况下,选择建立远程联系是有代价的。一项公益调查发现,有1/5的人从来没有和邻居说过话,并且有相同比例的人表示,在自己住所附近,除了家人,没有可以寻求帮助的人。
由于我们对最小社交互动的认识不足,所以也意识不到没有这些互动带来的损失。但我觉得,我们应该能感觉到。最近一项调查显示,英国有7%的人口长期感到孤独。另一项报告发现,7%的人表示自己一个亲近的朋友都没有。随着社区图书馆、社区中心、酒吧这些公共场所的关停,这是可以预见的结果。这也说明,尽管我们在网上高度互联,但现实中很多人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建立有意义的社会纽带。
多和陌生人交流,不仅对个人有好处,对整个社会也很有益。研究发现,将人们聚在一起聊天是一种消除偏见的有效方法,也就是说,距离会妖魔化人与人之间的差异。针对网上“回音室”和“过滤泡泡”带来的困扰,证据表明,最大的“回音室”就存在于现实生活中——我们倾向于和世界观相似的人做朋友。然而,互联网并不是偶遇陌生人的最佳地方,这些陌生人可能会改变你的观念或想法。一方面,算法展示给我们的是非常极端的言论,另一方面,和现实生活中相比,我们在网上对意见不合的人敌意更甚。比如,研究发现,面对政见不一的人,在网上比在现实中更容易将其妖魔化。换句话说,在一个分裂的世界里,我们能为对方做的就是在现实中打开全新的沟通渠道。
我很幸运,作为一名记者,和陌生人交谈的机会比别人多很多。这些陌生人中,有的让我大为感动,有些让我非常惊讶,他们为我开启了新的大门,让我对人生的看法大为改观。不过,如果我们有意识地和陌生人交流,总会遇到一些对我们产生深远影响的人。
与陌生人对话能让我们看到,世界其实非常辽阔,人们的胸怀也很广阔。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完整的宇宙和一套独立的价值观,人类这个物种拥有无尽的善意、恶意、勇气,还有创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