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是通过特定的关系连接在一起的,这种关系性的投入是构成食物的一个重要内容,但是,这些情感因素在外卖中就完全被剔除了。
手机:蚕食一切身体性体验
吃完外卖,忙了一下午,回到家中,你可能会遭遇第三种技术现象——手机。手机在带来很多便利的同时,也束缚了我们。
伯格曼提出一个叫“装置范式”的概念,我们可以套用这个概念来审视手机。伯格曼认为,现代技术和原来的技术之间是有巨大差异的,100年前技术的核心状态是机器在工厂里轰鸣,而现代技术的特点是小巧化,将产品变成微小的装置。
手机是一个典型的装置范式,它是一个黑箱,把复杂的功能都隐藏在背后,排斥人对它的凝视。手机仿佛是一个幸福世界的开关,只要你滑动它的屏幕,所有的便利就会涌入你的现实生活。
有时候,我问我家的小朋友:“食物从哪里来?”他说:“食物是从冰箱里来的。”我又问他:“暖气从哪儿来?”因为我经常用手机交取暖费,所以他说:“暖气是从手机里来的。”
伯格曼认为,虽然手机这种装置可以给我们带来很多便利,但它丧失了一个身体性的向度,割除了生活当中所有的操劳。他举了一个例子,就是我刚才说的用手机交取暖费和用壁炉取暖的区别。
用壁炉取暖是非常麻烦的。你要走进幽深的森林去选择合适的树,然后你需要劈砍、堆垒、晒干木材。
经过一天的劳作,你把壁炉引燃之后,坐在沙发上,妻子在旁边织毛衣,孩子在地板上玩玩具,家猫蹲在旁边取暖。看着炉子里的火,再看着外面漫天的白雪。在那个空间,人和人被连接起来,围绕这个炉子,我们可以构建非常丰富温馨的家庭情境。
但是,如果你用手机交取暖费,然后全家人一起坐在地板上玩手机,这个感觉就不对。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似乎所有的幸福快乐都可以通过手机来购买和调度。
这会导致什么问题呢?最终手机将创造一个平行于我们现实生活的世界。人们因为在虚拟世界中不需要付出任何身体性的操劳就能获得快感,从而逐渐对当下的现实生活失去耐心。人们会对虚拟世界越来越宽容,而对我们肉体存在的物理世界越来越苛刻。
手机还会和资本一起创造很多虚假的欲望,比方说,我每天关注线上购物平台,就会觉得那些商品都是我应当拥有的,但是,它背后有人付出的操劳都和我无关。事实上,这些需求都是社交网络渲染出来的虚假需求,它们本不属于我们,但会给我们带来很多烦恼。
技术在成为日常生活的同时,也在夺走我们的日常。通勤让日常的行走消失,外卖让好好吃饭消失,而手机让身体性的体验不断地被蚕食。我们并没有感受到技术带来的便利背后的现代化承诺,仍然时常感到愤懑、焦虑和困惑。
夺回日常
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做的是夺回日常。以下是我尝试夺回日常的实践。
1.把城市看作一座雨林
列斐伏尔说,你可以把城市看作一件艺术品,艺术品不是消费品,它带有超越性的维度。我想做得更彻底一点儿,把城市看作一座雨林。
我每天会花很多时间观察绿化带里的鲜花盛开,观察单位楼下的野草生长,观察街心公园里的鸟鸣虫唱。观察这座城市的细节,观察城市在消费之外疯长的部分,这对我来说是极大的治愈。
2.回到食物本身
回到食物本身,就是要“看到”味道,味道是有形状、有模样、有过程的。我尝试种了一些薄荷,薄荷比较好养,而且叶片摘下来之后就可以泡薄荷水,加一点儿蜂蜜,味道非常好。
这时,你就能“看到”味道在阳光下逐日生长,然后将自己的生命同土地和植物重新连接起来。
3.为生活找到锚点
我们要重估操劳。身体性的付出和操劳可以是生活的锚点,而完全便利化的生活会让我们无所适从。
我自己的经验就是每天接送孩子。接送孩子其实是很辛苦的事,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感觉自己因为对孩子的关注而建立了一种外部连接。在这种操劳的过程中,我生发出一种爱欲。我关注他者超过关注自己,我克服了自恋,这让我变得没有那么焦虑。
当然,夺回日常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回到过去,或者完全放弃现代技术。海德格尔的演讲《泰然任之》中有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完全抵抗现代技术是愚蠢的,我们真正要具备的态度是,让技术既在现实生活之中,又在精神世界之外,可以将其当作工具,但不让它侵入作为人的根本。
不管是海德格尔,还是列斐伏尔,他们的理论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能从日常生活的细微处去改造自己的生活,这需要的可能更多的是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