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夫妇很高兴儿子有爱好,但也希望有一天他能放下小号,拿起化学书。然而,高中毕业时,王雷已经因为他狂热的演奏风格在大多数地下爵士乐俱乐部出名了,人们称他为“珍珠”或“面条先生”。
一些老前辈说,在王雷的音乐里,能听出“吻我威廉姆斯”的味道。他们想知道“吻我威廉姆斯”后来怎么样了,是死了还是活着。
三、
苏菲向父母要一架钢琴只是时间问题。钢琴运来几天后,斯坦在大厅里看到了苏菲。
苏菲一家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找合适的老师。终于,苏菲的父亲给茱莉亚学院打了电话,然后某一天,一个染了黑头发的苗条犹太女孩出现在公寓门口。
“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她说,“我教你怎么弹。”
王雷花了好多年才在小号上找到独属于他的声音。他每天练习很长时间,从不缺课。“吻我威廉姆斯”不仅教他如何演奏这种乐器,还教他怎么用行话跟制作人以及他日后需要仰仗的录音师打交道。
王雷的老师于1947年年初在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录制了他的第一首曲子。那时他穿着双排扣细条纹西装。这件衣服现在仍挂在他的衣橱里,但上面满是小洞。不久后,他去了圣路易斯,然后是纽约。
上完课,王雷有时会先去一趟洗手间,再坐很长一段地铁去法拉盛。洗手间的墙上有一张老师和一个女人的黑白合影。有一次,王雷问,那个女人是不是他的妻子。老人笑了:“那是玛丽莲·梦露。”
“你的浴室里怎么有她的照片?”
“因为她为美国总统唱生日歌时,碰巧鄙人在吹小号,汉克·琼斯在弹钢琴。”
有时王雷会给他的老师带椒盐虾,或者多加了油炸面包丁的酸辣汤。年轻的学生对老人的生活很好奇,但课上最多只谈到壁橱里的那套旧衣服和浴室墙上的黑白照片。
王雷靠演出赚了钱,他想上更多的课,想每天都来哈莱姆。但他的老师还有另一份工作,有时一大早就出门了。
一年春天,有人亲手把一封信送到王雷位于皇后区的家。这是两张唱片和一份欧洲巡演的邀约。王雷在去哈莱姆的地铁上又看了一遍信,并试着想象老师的表情。
但当王雷把信给老师看时,老人把信还给他,说自己眼神不好,让他大声读出来。老人听完信的内容,走进卧室。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一个破旧的小号盒。
“你有一天会得到一个侧面刻着你名字的新盒子,但在那之前,你用我的吧。”
王雷从老师手里接过盒子,掸去灰尘。
“我之前都不知道你叫斯坦。”
老师陪他走到地铁站,在最上面那层台阶上跟他告别。“让他们看看我们在哈莱姆是怎么玩的,孩子——别再让他们叫你‘面条先生了。”
23岁时,王雷就已经在林肯中心和温顿·马萨利斯一起演奏了;他的第二张专辑在14个国家都十分畅销。一天夜里,他在卡内基音乐厅开音乐会,演出进行到一半时他接到第五大道一位大楼管理员的电话。电话里说,他们的一名工作人员在值班时死亡,而王雷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之前被录入了员工档案,备注是“近亲”。
大楼管理员想让王雷看看遗体,然后带走老人的遗物。
出租车穿过中央公园时,王雷意识到他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见到年迈的老师了。出租车停下来,楼前停了两辆警车,大楼管理员拿着一些表格让王雷签字。如果王雷想看的话,遗体在停尸房。大楼管理员对老人居然和王雷认识而感到困惑。然后王雷跟他说了所有事情:上课、虫蛀的西装、印着斯坦脸庞的旧唱片,以及他在白宫草坪上为总统和玛丽莲·梦露吹号。大楼管理员感到不可思议,他以为斯坦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老头子罢了。
警察离开后,房间里很安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王雷抬起头,目光扫过镶白边的紫色遮阳篷,顺着大楼的水泥墙往上看,灯大多关着,但往上数3层楼,一间开着窗户的房内传出清脆的钢琴声。
有人在弹爵士乐。王雷听着,每当车流停下来,他都能听到缓慢而笃定地叩击琴键的声音。他放下小号盒,坐在一堵矮墙上。中央公园现在很黑,长长的步道上空旷无人。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他认识的钢琴家,是否跟他一起演奏过。
方太太告诉他,有时人死后鬼魂会四处游荡,去看他们深爱的人。
于是,王雷拿出小号,和着飘到街上的几个微弱的音符。一两盏灯亮起。
琴声停了,王雷放下小号,装在斯坦的旧盒子里。苏菲穿好衣服下楼时,王雷已经走了。
当苏菲第二天一早解释她想做什么时,父母认为她是在努力表达悲伤。但一周后,她再次提出请求,并告诉他们,这是她必须做的事。父亲坚决反对。
“至少让我和你一起进去。”他恳求道。
但女儿决心已定。
“苏菲,你不能一个人去,我连想都不敢想。”
苏菲的母亲故意放下咖啡杯。“她明年要上大学了,马丁。那时她就是一个人了。”
苏菲的父亲似乎很受伤。“你应该站在我这边的。”
苏菲想起她最爱的电影里的一句台词,笑了:“’边是不存在的,爸爸。”
所以,那一周的周末,苏菲的父母开着黑色的奔驰车带她去了不同的爵士乐俱乐部,看着她和看门人聊天后进门,消失不见。他们认为她试一个晚上就会放弃,但过了3个周末,他们仍然躲避着醉汉,在布什维克和长岛市的街道上徐行——为了寻找开了门的店。
现场爵士乐和录音爵士乐全然不同。苏菲在每个地方逗留的时间都比必要的长。
后来,在一个周日的凌晨2点48分,她走下诺霍区一家小俱乐部里铺着地毯的楼梯,听到他在舞台上吹奏小号版的《通往星星的阶梯》。这儿有架钢琴,她只需在幕间休息时走上台,然后开始弹琴。
四、
斯坦那天一早去上班时,就预感到可能有事情发生。他一夜没怎么睡,胸口疼。他的腿开始发麻。他穿好衣服,走到汽车站,但这并不容易。
往南的途中,他路过一群上学的孩子——穿着校服的男孩和女孩。其中一个男孩长着一双长腿和细脚踝,拿着一个文件夹快步走着,试图跟上大孩子们的步伐。不知怎么的,那男孩在公交车经过时抬起头,看到一张透过玻璃凝视着他的脸。
斯坦回想起自己年轻时。他的房子矗立在一条泥路的尽头,带门廊。他常常看到母亲给火炉添木头。他回想起母亲的声音,恍若昨日。他想起的不是确切的字词,而是她说话的语气,涟漪般荡漾过他的身体。
他有许多事情想告诉她。他想知道他和母亲会不会重逢。如果母亲能认出他是她的儿子,或者,如果回忆注定要被遗忘,被留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就如音乐般再活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