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余笔记

之壹·方圆之道

我国古代最早的数学着作《周髀算经》有言道:“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在古人看来,天上的日月星宿,东升西沉,循环往复,圆转如磨,故而天是圆的;大地辽阔无际,阡陌纵横,平展方正,所以地是方的。方与圆乃是天地存在的基本形式。

古人信奉天人相应,天地的方圆之道很自然地就演化为人间的行为模式。《吕氏春秋·圜道》就有“天道圜,地道方,圣王法之,所以立上下”之说,圜,就是圆。古代阴阳家借助天地之道推论治国之理:君主发令,无所滞碍,就称为圆;臣下恪尽职守,刚正不阿,便叫做方。为人之“方”大抵是指正直坦诚,表里如一,正如韩非子《解老》所云:“所谓方者,内外相应也,言行相称也。”为人之“圆”,则是指周到细密,审慎干练。中国人历来讲究刚柔相济,既坚持原则又不失灵活性,方与圆正是极为形象的比喻,就如唐人李泌所说“方如行义,圆如用智”。

古时君子贤人常将方圆之道视作行事的准则。大医药家孙思邈主张“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可见方圆兼顾,事情才能成功。

作为一种人生信条,能做到方圆互济的虽不乏其人,但顾此失彼的恐怕更多。以三国人物而论,兼顾方圆而臻于化境者当推诸葛孔明了。看他忠心耿耿,襟怀坦白的精神,可算是方的典范;再看他思虑周密、举止谨慎的为人,又称得上是圆的楷模。而有方无圆,刚烈粗鲁,急躁莽撞的,譬如张飞。有圆无方,圆滑狡诈,诡计多端的,就如曹阿瞒。

现今,方圆之道亦普遍为人们所接受,尤其是“圆”之道广为人们推崇,只要瞥一眼书摊上的书名就足以证明,《如何迎合上司》《拍马屁艺术》等,简直到了亦步亦趋的地步。然处世之道非“圆”能一概而论,过于圆滑不免流于虚伪,终究被人们所厌恶和离弃。

之贰·委曲求全

凡事力求完美圆满,历来是人类生存发展进程中孜孜以求的目标之一。但求全的途径可谓千头万绪,究竟从何入门?这又苦煞了炎黄的前辈先人。

好在祖先中不乏睿智伟人。比如《易·系辞上》云:“曲成万物而不遗。”唐代经学家孔颖达阐释道,此句说的是:只有“随变而应,屈曲委细”,才能“成就万物”。说白了也即现今俗语中的“委曲求全”之意。还有老子,他说得更为简洁明了:“曲则全”,惟有“曲”,才能得全。他老人家的另外一句以曲求全的经典名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几乎成了当今解释事物逆转的绝佳口头禅。

但,至于如何曲法,曲到何种地步才算完美?老子没有说。其实,囿于当时社会发展的限制和人们思想观念的局限,他老人家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不过,这个答案似乎可以从老子的后人荀子那里得到。《荀子》道:“佚而不惰,劳而不僈”是为曲,“满则虑嗛,平则虑险,安则虑危”亦为曲,“与时迁徙,与世偃仰”更是曲的“大儒之稽”也。在荀子看来,“佚而怠惰,劳而驰慢”,或者“满则骄,安则逸”等,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是与“曲”相对应的“直”。直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是使人们不可保全的直接因由,最终将丧失既得的利益。而若想保持事物的亘古不变,防止其向对立面转化,必须采取曲成其对立物的办法来“养”活自己,这才是万无一失的好办法。

这种“物极必反”的委“曲”求全办法,在当时看来无异于先知先觉,因为它符合事物自身发展的规律,已经开了朴素辩证唯物论的先河。正因为如此,它才未被浩瀚的历史尘埃所湮没,一直衍化至今,并且表现得更为具体,更为细腻,更为平民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等都是由它演化而来。

但求全的途径并非只有委“曲”一条。况且一味地曲成万物还有其副作用。譬如社会上一度泛滥的行贿等腐败现象,以牺牲自家的小利迂回曲折换回成事后的大利,其中的形式千变万化,触及的领域方方面面,而结果都大同小异:个人的私欲得到最大程度的膨胀,而付出的代价,是淡化社会责任、扰乱社会秩序,这无疑会污染社会风气。好在中央近年来出台相应措施,给予活学活用“委曲求全”者当头棒喝。现今这一不良现象已得到有效遏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中国梦指日可待。

之叁·戏说档次

生活接待讲档次,作为一种礼仪,尤其在重要的社交场合中,是不应该马虎草率的,但如果一味追求,又会走向反面。

有本闲书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古时青州东门有个皮匠叫王芬,后来成了暴发户。富贵使他觉得光有名而无号已经不够档次,便请高人起了个别名“兰玻”。王芬觉得这别号很够档次。后来人们细一琢磨,才察觉这“兰玻”二字,除了让皮匠头上顶一把草之外,依然是“东门王皮”而已。落得他人一场讪笑。

古往今来,还有一种人,对于生活中虚饰的档次避之有若仇寇。清代学者丁腹松屡次考试名落孙山,他在大学士明珠家授课,明珠知他博学高才而命运多舛,就叫家奴为他打通关节,结果丁腹松考中进士,达到了较高的档次。可丁腹松却认为明珠靠权势为他弄来的这种功名,使他一生名节扫地,便归乡隐居,不求仕途。三国时,曹丕是“建安七子”之一王粲的诗友,彼此感情深厚。后来王粲死了,下葬那天,身为魏王太子的曹丕以“王室之尊”亲临他的葬事。面对死者,曹丕对同来的人说:“王粲生前喜欢驴叫,我们各作一声驴鸣,为他送行吧!”说完便带头长长地学了一声驴鸣,曹丕在这样的场合没有讲究什么王室的尊贵,使人间多了一份真情与爱心。

为人贵淳朴,悠悠葆天真。但愿那些在日常生活中过分追求档次的人,记住古时那个青州王芬矫情饰己的教训,以耿介恬淡自励,在普通场合,不妨师法曹丕率真与随俗。

之肆·幽幽泣歌

要说艺术,似乎是一种很高雅的东西,非凡夫俗子能驾驭得了。“哭泣”作为一种人之常情,称其为艺术恐怕难有人信服。

近翻刘鹗的《老残游记》,却领略到一种别样的感觉。作者在自序中把中国艺术说成是“哭泣的艺术”,并以难以辩驳的事实加以论证:“《离骚》为屈大夫之哭泣;《庄子》为蒙叟之哭泣;《史记》为太史公之哭泣;《草堂诗集》为杜工部之哭泣;李后主以词哭;八大山人以画哭;王实甫寄哭泣于《西厢记》;曹雪芹寄哭泣于《红楼梦》。”且看王实甫的“别恨离愁,满肺腑,难陶泄,除纸笔代喉舌,我千种相思向谁说?”还有曹雪芹的“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实在是幽绝千古的饮泣。曹又名其茶曰“千芳一窟”,名其酒曰“万艳同杯”,此乃是“千芳一哭”“万艳同悲”的隐语。

纵观人类的历史,无论古今,孩子用它对付大人,女人用它对付男人。哭为之艺术,一点也不为过。确切而言,幽幽的泣歌,乃是艺术创作的内驱力和原动力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