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月亮开口说话

如果有一天月亮突然开口说话,我一点儿也不会感到突兀和惊讶,这时候,必然是在乡下老家的街道上——绝对不会是在城市里,城市的月亮没有存在感,月光被高楼切割,被霓虹灯冲淡——必然是在深夜,街上除了我,再无一人,或有一条狗在附近逡巡,悄无声息,只是狐疑地望着我这个似熟悉却陌生的人。

这时候,万籁俱寂,偶有虫鸣。一切都已铺垫好了,氛围也已营造好了。我清空耳朵,只待月亮开口说话。每次回乡我都愿意做这样一个倾听者,我会去隔壁奎二爷家,他说,我听。奎二爷谈的多是过去。他是我童年的见证者,替我保留着关于我的一些时光碎片,每一次交谈,他都会从记忆的湖水里打捞出一些,交付于我,这样,我不断拼凑,还原一些已淡忘的童年影像。

但奎二爷已日渐衰老,每次回乡都会从他身上发现光阴流逝的速度,如今他走路缓慢,讲话迟钝,我感觉到,我通往童年的其中一条路,在逐渐变窄,总有一天会被草丛覆盖,寻觅不见。与月亮交谈,我是不会有这样的担心的,月亮仿佛从未年轻,也从不衰老。

月亮会告诉我童年时在这条街道上的一些事情。那时,我把夜晚的很大一部分时间都交给了月光下的街道。和小伙伴们乐此不疲,玩捉迷藏。有一次,我躲在街边草垛里,睡着了,走出来时,街上已空无一人,只有月亮朗照。

月光还会和我谈起一个叫“叶子”的女孩,小学毕业后,她跟随父母搬去了城里。搬走前的那天晚上,她约我出来,在村南的河边走走。“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妹到村口……”那时正流行这首《月亮走我也走》的歌。现在我心里,依然保留着那一晚的月光。

月光与我谈的,更多的是我的母亲。我读初中时,跑校。每天夜晚,母亲都早早出门,去村口迎接在学校上完晚自习回来的我。母亲和村口的那棵古槐,一起站在月光里。等待,已成为她那时每个夜晚不变的主题。直到如今,等待也是母亲生命中很重要的事,她等她在远方的儿子某一天风尘仆仆回家,喊一声“娘,我饿了”,然后忙碌地准备饭菜,微笑着,看他一口口吃下去。

每次我离开村子时,都会告诉月亮——是恳求,当我的母亲某一个夜晚独自一人站在院门口,朝着来路寂然眺望时,一定不要把母亲的影子拉得太长,那样太过孤凉,一定要多陪她一会儿,直到她回到院子里,在床上睡着,然后在梦里告诉她:你在远方的儿子,很快就要回到你身边了。这时候,城市里的我,睡眠中感应到了,就会在夜色里睁开眼,告诉自己:你离家太久了,该回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