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像头里的日与夜

在距离亲人很远的地方工作、安家,这样的选择愈加常见。为了跨越时空距离,摄像头成为我们看见亲人的重要媒介。

你不知道的事

晚上6点多,儿子坐在木制书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子屏幕,丝毫没有要去写作业的意思。

儿子今年7岁,上小学。一个小时前,王刘松从另一座城市的工地下班,吃过晚饭后,回到宿舍。由于放心不下儿子,他打开手机里的家用监控App,想看看儿子有没有好好学习。结果,看到的情景让他气愤不已。

王刘松29岁,已经打工10年,在建筑工地上从零工做到电焊工。为了有更高的收入,王刘松奔波在不同城市,一年回家两三次。他的妻子在苏州打工,父亲在昆山打工,两个儿子留守安徽老家,常年由做环卫工的奶奶照顾。

王刘松最大的心愿是孩子学业有成,但他没想到,留守生活让孩子迷上了看动画片。他注视着屏幕,感到忧心却又无能为力。

体验到这种无力感的还有尹城,他每天通过摄像头看儿子七八次。工作间隙,他总会掏出手机点击一下,进入监控界面——那里可能有孩子的身影。摄像头对准家中的客厅,儿子有时会在客厅里玩耍,有时会跟着爷爷奶奶外出。

一次,尹城看着儿子在客厅里独自玩了十几分钟。在客厅的一角,儿子坐在地上,脚边堆满了彩色的积木。他听见儿子不时嘟囔着新掌握的名词,拿着一块积木说“大火车”,然后把它放到某个位置,过了一会儿又拿走。儿子在编故事,角色是地上的积木。

两年前,儿子还不满1岁,因为工作调动,尹城就离开了深圳的家,到杭州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做产品经理,一年回家的日子不超过50天。对尹城来说,他还要缓解缺席儿子成长带来的压力。

当下,地缘边界在人们的流动与迁徙中愈加模糊,借助于互联网、聊天工具和摄像头,我们总是能轻易地跨越时空。这种跨越是便利的,但又有很大的局限性。我们能够用声音和画面拼凑出自己的在场,能够随时随地关注对方的动态,甚至发现平日里难以察觉的细微之处。但我们除了接收、发送消息,很难做出太多改变。更多时候,我们只能在世界的另一端,试着离亲人更近一些。

星期二,晚上六点半,下班后林深打开手机里的监控App。摄像头装在老家的门厅里,能360度旋转,林深通过它基本上可以看到门厅里发生的一切。一阵热闹的氛围扑面而来,画面中出现了4位老人,他们正在聊家长里短。林深看到自己的父母穿着红色棉布拖鞋,和两个同样上了年纪的邻居围坐在一起。

碰到父母和邻居聊天时,林深总喜欢偷听他们在谈论什么、关心什么,这让她感觉与父母的世界更为融合。

2019年大学毕业后,林深在安徽宣城做老师,父母在几十公里以外的农村务农。自从她上班后,父母便放弃了种植水稻,选择更轻松的劳作方式——养鱼,种菜,喂鸡、鸭、鹅,把家里的田租给别人种植烟叶。这使原本的工作时长缩短了将近一半,他们要学习消磨时光。

胡罗则通过摄像头观察爷爷的晚年。傍晚6点,爷爷的晚间生活开始了:先在厨房做饭,晚餐一般是一碗面条、一盘青菜,其余的饭菜,他不擅长做也懒得做。随着天色渐暗,爷爷打开厨房里的灯,站在那里吃完晚餐,用时不超过半小时。随后,他走进客厅,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画面就此凝固到8点。此时,已经入夜,但爷爷很少开灯。为了省电,他总是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沉默一个半小时。

这个时间点,胡罗经常在单位加班。出于关心和好奇,她几次点开手机上的监控界面,想看看爷爷此刻在干什么。看上去,87岁的爷爷背靠着墙坐定,表情平静,像在思考什么,又像在发呆。

胡罗从监控画面中感受到深深的孤独。怕吓到爷爷,她没有打开语音功能。此时,城市的天空也变成墨蓝色,街灯开始亮了。胡罗没有问过爷爷在那一个半小时里究竟在想什么,因为她知道,爷爷不喜欢示弱。

在城市这端行动

第一次被这个画面触动后,胡罗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晚年的爷爷有哪些需要。

两年前,奶奶去世后,爷爷越发想保持自己的尊严,他拒绝了7个子女让自己去城里居住的邀请,拒绝被任何人照顾。他选择留守在湖北的老房子里——在他眼中,这是度过晚年的最佳场所。

他不擅长下厨,也不愿意学,平时只吃面条、喝粥、炒青菜。胡罗的母亲看不下去,便为他提前准备好一个星期的饭菜放在冰箱里。他不给自己安排太多活动,常在白天找同村的老头儿、老太太打麻将;晚间,别人回家休息,他也不好意思去蹭饭,便回到家静静坐着。有一次,爷爷通过摄像头的语音功能告诉胡罗,自己现在在村子里年龄已经排到了第三位,“就等着尽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