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红”多多少少令人激动,好些观望者争相变成实践者,鸟儿有得忙了。鸟儿不一定每次出笼就抽签,偶尔在边上徘徊不前,偶尔出笼进笼数次仍不干活,男人不急不恼,轻言细语,手指摸头,外加食物诱惑,总有办法让鸟儿继续完成自个的本职工作。每回,男人都会把签洗一遍,再排好,抽出的签均有图,图后也都写了钱数,有的六角七角,有的三角四角,婶婶给堂弟也抽了一签,画的好像是一人走在宽阔大路上,命格八角,有前程远大的意思。婶婶满意地摸出了八毛钱。
我们当然希望男人讲解得越详细越好,他却偏偏简练到吝啬,能一两句讲清的,绝不说第三句,往往从他做完仰头到眯眼的动作,解签也就结束了,且脸上如被人涂了胶水,表情几乎无变化,颇有一种天机不可泄露过多的意味。
母亲终于指了指坐于桌边的我,男人点点了头,他或许也一直在等,想着坚定把他迎进门的主人家还真沉得住气。母亲报八字时,面色凝重,好似她女儿一生的遭际真的即将揭晓一样。男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粗短手指划过那叠纸签,开笼门,放鸟。这回鸟儿倒干脆,第一时间跳了出来,它把一排纸签当作了小桥,在上面走走停停,看看风景,低下脑袋时,以为要啄一张出来,却别过了头,继续前行,最终,在大约“桥”的三分之二处啄了一张,邀功似的跳到了主人面前。
男人打开了签,我觉得好玩,还有点儿激动,看向母亲,她早已站了起来,眉头微皱,紧张地盯着纸签。签上的图不大好辨认,黑乎乎一团,上面有只石臼样的东西,男人慢悠悠解说,一只石臼陷入了淤泥,比较麻烦,愁云袭上母亲的脸,未等发问,男人安慰似的加了一句,大意为,未必是定局,出来了就好了。
母亲为那一卦叹气无数次,那么重一个石臼陷进烂泥里,弄出来谈何容易?我的签上只写了一角钱,全场最少,对应上我的病,她认为这鸟算命算得挺准,一个患有后天之疾的孩子,未来很难不困顿。
尽管此后,好些人说起灵鸟算命纯属骗人的把戏,说鸟都是训练过的,指定的签上偷撒了鸟食,或抹了鸟熟悉的气味,而鸟的主人最擅察言观色,看人下菜,我的知识和眼界也告诉我,这不可信,然,那一卦终因母亲的反复提及和她的叹气,强势入驻于我的记忆系统,以至于若干年后,当我已然确定自己的人生并不糟糕,那只深陷淤泥的石臼却还会时不时闪现。
三、
那时的夜晚,只要出现个灯火通明的地儿,那必是惹眼的,充满诱惑的,人们潮水般涌过去,将那一处围起来,暖黄色的亮光从人与人的缝隙间漏出来,远远望去,恍若一个大灯笼被遮挡了部分,呈现出一种影影绰绰的氛围。自外婆家回来的路上,我们就遇见了这么个“大灯笼”,那里的嘈杂声忽高忽低,一波又一波地飘过来,我和弟弟用手指往那个方向一点,态度坚决,父亲母亲明白,这回绕不过了,不然两个小人到家铁定哭闹不已,整晚都不用睡了。
父亲和母亲一人抱起一个,母亲还用胳膊将小小的我往上顶了顶,我的视线才得以穿越人群,落在打把式班子搭起的场子上。他们位置选得妙,刚好在大路凹进去的部分,那里相当宽阔,观众多了也不至于影响交通。电线不知怎么架起来的,大瓦的灯悬起,旁边的树上也挂了灯,照得场上的人不大真实,像在梦里,在电影里,在一切够不着的地方。